他一面在心里道了几句抱歉,一面却借着这混乱,光明正大入了南临城,外边一眼瞧过来,不过觉这青君的都城教树木萦绕得阴森;只有真真亲身走着里边来,方能发觉这城池布置是如何精妙天然。
青君到底是个傍天而生的种族,便是有那庞然虬曲的树身自房屋侧边拔地而起,竟也不忍心将其伐去,便任由着它将那纤细可怜的木塔楼,带得攲出小半边。而这屋里居住的青妖,倒也还逍遥自在,出门索性也不走正路,径自从三层高的阁楼外踏着树藤飘下来,乘着哪怕只有丁点儿的极细小的风,似极一朵浑不受力的云英花。
虞子辰两眼瞧着云英花,心里想的却是熙扬做露君的那地儿——也是个繁华的去处了,四周围幢幢着高低木楼,同他在人间所见十丈软红瘦扬州相比也不遑多让。而听熙扬自己的意思,不过是个小去处里边的小官,难不成于他们青君看来,竟是树木愈阴森原始的地儿、便愈值得叫人推崇的?
不论如何,既然他也不预备在此处长住,便权将此也当作风光来瞧,倒也不觉着有何不妥,到底眼下有件更紧要的事:他自城外林子里一路来,这身衣裳早沾上不知多少污泥血浆:就这般直愣愣地在人皇城边里走,傻子都该瞧出他有问题了。
于是他也不多作较量,眼神儿往旁侧一瞥,便见一株足有五六人环抱的歪脖子树——竟还不曾彻底倒塌在地下,碧玉样细长枝叶仍向着天上伸展。而受这树木隐蔽着的晦暗底下,便隐着处仿佛是布匹售卖的店面:之所以说是似乎,便因着这门前挑了一张垂幅大旗,针脚细腻且绣有暗纹,材质想必是极珍稀罕见;边角却早叫虫蚁啮咬得破烂,一副放任着破落衰朽的模样,也不知其主人尚健在否。
他便怀着碰运气的心思,推了这吱嘎作响的木门进去,迎面扑来一阵水汽与腐朽的气息,那衣娘隐卧着重重阴影后方,连手指尖儿都倦怠挪动一下。
“来作什么的?”
连声儿都显着惫懒,无怪这店铺无人肯光顾。
不过瞧在你这老太婆听着年迈的份儿上,“晚辈骊椿,乃是西边玉杵山上的青君。来皇城的路上遇了歹人,竟给夺取了随身的木面与衣裳,在外头瞧着此处……仿佛是个衣裳铺子?”
“过去是衣裳铺子。”衣娘挑起眼皮儿,将人略略瞟一眼,忽而凭空生出来一些兴趣,支持着人将上半身给坐立起来:“好俏生的年轻人,老身许多年不曾见着了。却说这衣衫丢了便也罢,再做过又有何难——怎么连木面都能丢,不怕家里娘子来寻麻烦么。”
虞子辰心道这木面怎么还有如此含义在里头,听着竟跟那定情的信物是一般模样?正欲分辨几句,便听那阴影里边吱嘎一响,这衣娘却又复仰身倒下去,话里带了些喟叹味道:“衣裳且自个挑罢,单件需着五个叶儿币。老身年纪大了禁不得吓唬,教你家娘子先出我这屋再缓收拾人。”
这话可就好笑了,他向来茕茕着的一个人,从何处凭空冒出一位娘子来、竟连自己都不知晓?却听背后那木轴窗棂忽然出来吱儿的一声响。
只怕是这衣娘所言笃定得厉害,分明可能只是风吹雨落而致的动静,虞子辰却无由来觉着一阵心虚,急忙忙转身去看。但见背后一个身材狭长尾巴蓬松的生灵,似狸又似貂,圆头耳圆眼睛,暗青皮毛细短浓密。一对前爪正搭着在窗棂上,脑袋顶上一处尚沾着青苔的灰印——便不难猜出它是如何进这屋子里边来。
“你这……”虞子辰一时竟想不起来这风母兽的名儿,林家的兄妹俩少有唤人正名的时候:“你这坏家伙,怎么都跟到这来了?不怕被晞姑娘知晓了,貂皮都要给你扒下来?”
他头先的想法,便是这风母小兽不知用了如何隐藏身形的法子,悄悄儿跟了他到青界来;又因着四下里陌生,便一路只望着他的踪迹走。但忽而思及方才这衣娘的说法,心底下忽悠悠地颤了颤,一把将这小风母兽的后颈皮提拎起来,两手好不讲章法地将人上上下下一通揉,径将风母兽这般脾性温和的精怪,都惹得吱吱尖叫起来,扭头便要啃他的手。
但虞子辰早拿到了他最需着的事物:一只施了袖里乾坤法术的小布囊,仔仔细细系在风母兽脖子下边,里头一只沉青木制的覆面,以及天知道有多少的叮铃当啷的叶儿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