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辰终于沦落至这众叛亲离的境况,自己也有几分无奈了。然而无奈暂且归无奈,他是从不后悔自己这些个手欠的,横竖——都说青皇有甚么手眼通天之能,总不会叫自己在他这青界里被宰了——那他便不算玩儿脱。
瞧他现下遭了引路兽抛弃,竟也有心思将这青皇的园子细细儿瞧:奇石活水、芳草佳木之类自不必说,风格上则依从了青君们向来的喜好:乔木林堪称大胆地一枝横斜,在地上撇下大片阴霾,生花的蔓藤便依附着遮盖大半光荫;地底的水流满溢,月光里浸出来一片水光粼粼的湿地,想要怎么淌便就怎么淌,润润的不见半点声息——简直不似个人造的园儿,倒像处先天造物随心乱植的仙居福地。
而想来有资格能在此地长久居住的,也就独独青皇一个人,于是便将其平日里边习惯贯彻得一如既往:初隅山上可没有什么婢女侍童伺候着人穿衣洗漱,在那般个环境里被山枝教授长大,这年轻的青皇几乎反感所有人的贴身随侍。头一回在浴房里见着两位身着轻纱的侍女,说是自己给唬着了,实际上那时这妖皇无意释出的妖息,险些儿将人姑娘压成扁扁儿的两瓣花。
是个青君都知晓,这一代青皇的好说话是出了名的。只不知因了什么原因,在此一件事上颇显出些乾纲独断的味道——然而到底也算不得很紧要的事件,于是当朝几番例行的进言推脱过后,竟还真给他腾出来个不沾半点儿人气的干净后殿:
偌大个花园儿里头,不论人形或是原身,就不见半道青君侍者的身形,虞子辰凝神细细听了一阵,终于确认,这四周竟连个长腿儿会喘气的活物都没有,撇去先前的风母兽不谈,林柯这喜好是几乎有些极端的。
而替代着留在这园子里边的,不过是些略微生出灵智、却尚未修出人形来的木精,便似人族垂髫时候的稚童,晓些道理却并不记事的年纪,被青皇自四地八洲里移植过来,却只当作最最普通的花儿来养——显然有大材小用之嫌。便连那些个满嘴里叨叨着“青皇这是要养私兵呐”的长须老头儿,偶然进这园里来瞧上过一眼,都给老人家直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恨不得敲开这青皇的脑瓜儿,瞧瞧里头究竟是塞的木屑还是米粥:
青皇哪,你非要当小宠儿养这一点,我便暂且不来辩驳了;你且看那人间界里皇帝饲养的牲灵,虎豹隼鹰,自足月始便开始投喂血食,半岁便关着木笼里与猛兽相互厮杀。这木灵虽说比不得成人的青君的灵性,但至少也能承担些看家护院的职责,宠溺如你这般的......怕不是只能养出群安乐窝里的金贵玩物!
话儿说得急切,连敬称之类都甩到了一边,青皇默默听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换了枝乌幽幽青藤来提拎这浇花水壶,腾出自己两手,为这一处打不过气来的老臣顺气:
乌缕卿思虑过分复杂了,吾不过是想要种些花罢了,只求其生得漂亮些;至于那争斗护卫之类,却是从来不曾思索过。
彼时的少年青皇初初排除了异己光复正统,蕤华殿南极柱下的血腥都尚未清洗干净,一举一动都要被解读出三万种释义。乌缕不过普普通通一个老臣,唯一的特别便是活得久了些,于是捋着长须匆匆告退,也不知对这瞧着敷衍的言语信了多少分。
然而这园儿却到底还是被留了下来,于是里边的水木精灵,便也过了十来年的安生日子——于凡人而言过分漫长,然而倘是对青君们而言,那都不足够叫他们本体多长出来一寸的。
外边早有青竹遥遥呼喊着示警,于是虞子辰侵进来这院儿里来的事情,早被这些个小家伙们尽收眼底。到底是年纪小,困难压抑着好奇心与活跃,早一片儿一片儿地聚集起来,花芽叶芽与藤蔓的触须挤挤挨挨,都要争夺一个最佳的观赏的地盘。
它们是真想过在人落地时候便蜂拥上去,向人展示一回自己的兴奋与热情;只是青皇君上早有嘱咐下来啦:这唤作子辰的家伙是极珍贵的存在——人族脆弱,万要小心莫吓着了他!
故此及至虞子辰步行过去了近半的路程,才有几个平素里莽撞的家伙,借着四周围浓密叶片的遮掩,扯胆儿对着这人、悄悄扬起个花苞来。
“……何处动静?”
虞子辰扬首提了眼光丢过去,却不见落处有什么可疑的风吹草动,不过一簇低矮灌丛、里边几朵白花兼着红浆果,月光里自在得摇摇晃晃。
……倒是古怪。
只是现下里一明一暗,对方显然占了地利上边优势,打定了主意非要躲,虞子辰便还真不能奈它如何。只是略等待了一阵儿,并不见着什么示警,便有恃无恐地继续走将着前去。
——林柯好歹也是这青界之君,倘若自己还真死他这宫殿里头,那家伙的脸恐怕都没地儿搁了。
待他走远又过去小一阵儿,这灌丛里才起来一阵叽叽喳喳的细小声音:
“他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