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虞子辰很快便发觉,他其实并不能将林柯忍耐许久。
“……这是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这人编织绳结的时间未免有些过分长,偏生又在左衽边、换言之便是心口的地处,他都能觉着对方气息如何一起一顿地滚落自己身上。可真是难为林柯,竟还能在此时作出一副毫无心虚的坦然神情来,面不红,心不跳,手底下动作一如既往地细致从容,好似现下这被编着络子的家伙,全然不是他心存有那般想法的对象、而真将自己当作了他嫡亲的妹妹晞姑娘。
“此物唤作掣琴囊,”瞧瞧,连声儿都是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的平稳,“青君的惯例了,男子佩琴女佩刀。你既不曾有随身佩琴,只这般将它打作纱络便好。”
青皇一面与人说话,一面便将手松开去,退后着几步走远些,面上这才显出些满意神色:“好罢,如这般便可出门了。青君并无束发习惯,你若是觉着闷热,我便与你挽起来?”
这情形自然随意得好似做一件每日里例行的事件一般,倒给虞子辰唬得倒退一大步,“我不热,你不必。”
就说林柯这家伙,是最晓得得寸进尺的!昨夜才半强迫自己碰了他头发,如今竟是觊觎着要对自己的上手了!
林柯低低笑了声,并不指出他这一惊一乍的姿态,在自己眼里实在显着有些鲜活得可爱;只唤来两枝小臂粗细的树藤,推开被当作了一夜屋门的屏风。那席落满地的雪色长发也似收着什么召令般,不过一阵风细细吹过去,便跟轻梦似地飞散得再没了大半影——到底还留着堪堪垂落至足踝的长度,也已是种一瞧便知是神仙异人的模样,然而虞子辰眼瞧着这场景,却仍想要带着些可惜地叹气。
嗳,他当真是极喜欢青皇那一头雪色发的。
然而且不提林柯身上拴了一连串冠礼的事务,拖曳这满地发丝是显然的不良于行;单说虞子辰自个儿,也显然不能在接下来青界的日子里,只待着一房一室里薅着人头发玩——那情形未免有些过分诡异了。况且也应承着人一道出门去,于是在林柯跨了门槛而回头冲着他轻笑时候,便也从善如流地迈步将人跟上去。
青皇的住宅——毋宁说是宫殿——昨夜里潜行时候竟不如何觉察,想来那风母兽施展的腾云驾雾的术法,除却叫人双脚离地飘将起来外,还更有些别样他未曾察觉的作用。
而今光明正大地走着在里边,虞子辰方切切地认识到这是如何一座庞然的事物:如何古木通天、飞泉流瀑,苔草柔软却也没过人脚踝。正纳罕这宫殿外围为何分明算不得广大,却能装进一片堪称无边无垠的林子——便见一个蜻蜓大小、背生羽翅的木灵,俶儿一下钻着面前溪涧里去了。
“......它竟识得水性么?”分明生得一个鸟似的模样。
林柯便循着人视线看过去:“无妨,这水背后别有洞天,淹不着人。”又稍稍调着些记忆回想,“那地儿生了种带碧色光亮的奇异兰花,望月时候便与你来瞧。”
他引着虞子辰循了不甚清晰的道路走,青藤缠织的游廊连接了宫室,他们便似穿行于密林骨架之中唯二的活兽。或说倘若较真着讲,林柯也不能算全然是个动物的种类,想是这四周边草木过分繁盛了的缘故,有许多个瞬息间,虞子辰竟要恍惚自己身边行走的活物并不拥有体温与心跳,而不过一团外形构筑成人样、魂魄也灵慧得能极好模仿着人族的植物藤蔓。
也不知青皇究竟留空出来多大范围一片无人地,一路上行走着将近半刻钟,竟当真全然不见得半个活人的影子;而林柯走着虞子辰前边,除却辨识方向外,竟还得承担个开辟道路的重任。蕤华宫落成早不知是哪般古时的事件,据传是羲皇时候便已有个大致的形态,也不知传言是真或是假。而当代的青皇虽是遣散了服侍日常起居的侍女,但那原初的宫室自是不好拆毁去,便大多只空置着丢在原地里。
然而那都是活树构筑形成的殿宇,不闻不问地放置着在天地间,正正是树木生长时候的姿态。那树本身也乐得如此,半年间竟也能生长上个三五寸,再受着数代长居于此的大妖气泽浸染,怎的说也该开着些灵智了。
自然,慑于青皇外溢的那点儿妖息,并无哪个胆大的要去打扰林柯;然那旁边却还走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哪,显然一个便于揉捏捉弄的软柿子。于是虞子辰这一路里行过来,便教头顶垂落的叶尖有意无意蹭过五回、又被身前忽而炸开的花粉呛着咳嗽着五次,且因着这通身沾染的香气,竟引来数个蜂子嗡嗡地绕了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