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柯听问了他这话,初时面上并不见许多表情,只是一路行走的步子逐渐地添上许多轻快,好似脚边环了愉悦的两团小风。
虞子辰眼见着人愈走愈快,且仿佛全无消减趋势,二人身量可说是相当,自己却也已稍觉有些追赶,也不知忽而间生出来的那般怪心思。于是三步并两步赶至人身前,原意不过是将人拦下来,那眼光却不乖巧,只不过轻轻一瞟,林柯面上挂着的那么些笑,便再无遮拦地直撞入他眼底了。
这人寻常日子里都在面上带着几分笑,虞子辰同他相处日渐久,见着他笑相也不能算少数。
然这般模样的……恕他还是第一回见。
青皇已是个极愉悦的状态了,他甚至觉着自己那缕魂灵儿无比轻飘,将要挣脱这躯壳而如风儿一般飘着昆仑仙山上去了。然而他正好端端儿地走着呢,忽然面前便横亘了个人过来,呆愣愣也不知着魇上了什么事,戳之不理推之也不去。
林柯觉着些疑惑,按着他本来性子,是该追紧着这事儿探个根底究竟——而今这难能的愉悦感受浸染充斥了他的形体,只似在那皮囊底下藏进一大团轻飘松软的云,轻盈同时却也迷蒙混沌。于是他忽然间就不想要探究了,只是极自然地一把挽了身旁这人的衣袂边,好似那江水带流转了河中石:
“走啦,外头有人可已等着好久哪。”
哪知他这被带得不由自主走动起来的身边人,脑袋里都是想的些什么东西。
要命哪。虞子辰呆呆地想,无意中再侧过些脸面去,扑眼撞来便是林柯那副神情,更撞得他头脑僵滞了再几分。
若不然想法子将熙扬抓来罢,自己有个好生紧要的事儿要问他:倘若有人将他们英明神武的青皇给作弄傻掉了,这满界青君会给他留条活路吗?
毕竟林柯……仿佛好似果真就是,在他身边无知无觉、却傻笑着一路过来的。
林柯这莫名活泼的姿态,一直持续至与第一个外人打着照面为止。青皇的宫殿幽深宁静,好似处古老而与世隔绝的洞天福地;而这路径最终从一处仿佛是大殿的碧玉阶上走下来,再绕过一道墨石底缠了白花紫花的影壁,刹那只觉四周围世界都忽而喧哗并且明亮起来。虞子辰带了些惊异地回头去瞧,却见他们方才行走出来的地处,竟是一片极尽细致的精美画墙。
而二人此时身处之地,则仿佛是哪处房屋的后堂——虽说拿后堂来形容只怕是颇有些不恰当,毕竟这房屋构造不论宽度或是挑高,都堪称是座大殿的形制,堂前垂珠双掩玉琢门,殿后青鳞细饰白石墀,穹顶垂落来透明颜色琉璃花灯,因这时候是在白日里,那灯盏花瓣呈着低垂阖拢的形状,并不释放出香气来招惹那荧光的带翅小虫。青布垂幔自墙面铺陈而下,繁复绣花纹样遵循某种特殊的规则排列,讲述的好似是某个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虽说虞子辰稍稍掠过去数眼、却发现自己是半点儿皆不识。
想来便是青君一族里的传说了。
……喔,还有个玉墀旁边箕坐的、显然已等待许久的小少年。
这少年人衣着服饰精致得很,一身雪色外袍之中似是掺了银线,于白日天光底下粼粼如水光一般闪。那年纪瞧来顶多不过十二三,却生的一张与林柯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容,说那是青皇不向外招摇的幼弟,想必也很能叫人相信。
只不过林柯变作妖形时,那对瞳仁是如渊潭般极深的幽青颜色,而这位则是浅淡近乎于透明的蓝,却又因着那极浅色泽,显示出种异样混茫的感受,好似要将人神志都搅扰得昏晦。虞子辰瞧不过两眼,只觉后背阵阵寒意渗上来,不由自主便将目光移开去。
“纳莲伽涵,我族司魂;纳莲,骊椿。”林柯简短将二人交换姓名,虞子辰并不知何为司魂,想来该是个官职罢,于是便点头与人应承;纳莲却定定地瞧了他一阵,直至他将目光偏移开,那眼神便显得更是饶有趣味。
“他能分清我们两个耶。”纳莲忽然极笃定地下了结论,指着分明是虞子辰,言语却向了林柯。然他那声线也是柔软如团雾一般,纵是在言语间含有了极大笃定,也仿佛是个在与人商量的模样。
“怎可能分不清,”虽是长得极相似,可虞子辰又不是瞎了眼,至少:“你们年纪瞧来并不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