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的司魂见着这场景,终于显着些满意神情,只是又极快收敛了颜色,将两手阖拢了拍一拍,便自谷底下唤出一瓣银莲花。瞧着那银蓝光色闪过去,手里边便凭空多出来一个小小白琉璃瓶儿,四面莲瓣雕琢也算得晶莹剔透,里头却困一团不知是红是黑的事物,带一种甚至能直接看出的黏稠滑腻。虞子辰不过瞟过去一眼,便不自觉皱眉移开了眼光:那瓶里头盛装的玩意儿教他无由来觉着厌恶,好似一团被细细捣碎的、黏糊腥臭的蛇。
而纳莲伽涵却将那瓶儿望他身前一塞,见着人姿态踌躇,“你只安心拿着罢,倘若过阵儿真如何疯了癫了,便逮将来洗一回魂儿,那情形也只如底下这两位一般——但我若是真疯了,只怕全青界里也只那一二人能拦下了。”
话儿说得直白难听,却也是个有道理的,虞子辰不至于在这般事儿上同人争拗,故而虽并不乐意,却仍将那琉璃瓶儿接着手里边——却险些径直劈手丢开去,皆因他将将捉上那琉璃瓶儿时候,眼前骤升起黑赤交加的迷幕,脚底虚荡荡如立烟云而无处着力,耳边忽而响起千万道此起彼伏的尖啸,好似三万座泰山狱鬼门关訇然朝人间开了门,里边恶鬼皆踊跃着要呼啸来啖人血肉。
然那不过是骤然一晃神。一点料峭风尾将人扑掠醒,见山便也仍是山,青君那银瞳子的司魂站立在侧,原来这人并未被拖去如何鬼蜮地。
虞子辰不乐意在人面前露了怯,遂只佯装着无事样,深深呼吸过好一阵,方教背上边寒毛消停下去。
真不知这纳莲伽涵竟是由什么玩意儿做成,方才竟能将这瓶儿一直捏得面不改色——当真只是朵水莲花,那矜贵着受不得风淋不得雪、甚至多照些日头便要焦枯的灵植?
但青君的司魂自不会回答他这种问题,并且显然一副不愿久留的姿态,撮了唇如先前那般吹出声长长哨音,便由平地上骤掀起阵怪风来。虞子辰只当人是在唤那六角鹿,不过一时间动静略大些,便也不着心去提防;然随了这风声呼啸起,竟也真切听闻一阵水潮响动,伴着一点叫人牙酸的喀啦声儿汨汨而升。
二人所在这地儿分明四面环山连处溪涧都不见,他却眼睁睁见一汪净澈透亮的冷泉自山底下凭空渗出,数息间便将一座旱谷浸润成个晶亮亮有如明镜镶底的模样;又有许多根细软仿佛藤条般的木枝,自那清潭底下破土而生,交相缠络而成树,通身细细一圈白花儿,立在水间甚是有些亭亭顾影的味道。
身边窸窣一阵细微动静,有家伙自认为动作天衣无缝、悄悄儿藏匿着自己身后去了;虞子辰拿余光将人一扫,稀罕见这司魂眼里仿佛若含有着些许心虚的颜色。
他头一眼瞧这树木便觉着眼熟,到底不同于莲叶浮萍这般的水植,木质生根的玩意儿倘若长久待着水里边,少有不会被泡朽了根基整个儿栽倒的存在。
然这事儿来得怎的巧,如这般存在他却正正晓得有一位。虽然他自个儿说来并不算如何喜欢,却也不妨他承认这人在青君里可见的利害、以及对他们家青皇的忠心。
虽然说这忠心罢,也不晓得几分向公、几分为私。虞子辰终究是不大高兴,却自觉已给了对方十足的脸面,毕竟他也不曾将糟糕话讲出口、只按捺着在自个儿心里边悻悻。
他现时处着这山崖上,怎不算某种奇异的作壁上观。只瞧那外表里细脆易折的白花枝儿,实则比长虫还要柔韧灵活几分,轻易便将两头瘫于地下的凶兽围圈困缚起,甚至还颇细致地打一个死结,而后向了那清凌凌水潭里边一拉一拽——真真一个好家伙,便见那团肉山儿一般躯体毫无阻碍便沉入水下边去,好似这薄薄一片水底下藏了个瞧不见的幽深的潭,亟不可待便将这到了嘴边的事物一口吞下,连咀嚼姿态都显着含蓄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