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抱了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而纳莲则索性搬出个油盐不进的法子:将两眼只一闭,便当是在地下昏过去,到底也不能晓得个真假,总之是不会给人半句什么回话。
——瞧来一副已经好生熟练了的模样。
虞子辰是不很担心纳莲的,毕竟一路也随着他身侧,晓得那人受过最要紧的伤害,只怕就是在自己肩上磕的那一下。
然而白楸却并不如此,到底只见了个叫人揪着些心的尾巴——抑或说其实次数繁了也多少能猜着些轮廓,却又因着某些缘故、终究不曾狠下心来去拆了人台阶。于是纳莲这分明蹩脚的把戏,竟也渐成了个百试百灵的招儿:虽说用途也忒不广泛了些,毕竟需着这般费心对付的,不过也单这家伙一个人。
这白花楸树的青君生了一对狐狸眼,却偏要配副死人一样不见多少神情的相貌,以致虞子辰初次见人时,便觉那乍眼看去的娆美外边裹缠了妖气森森:好似那苍白脆弱的宣纸胡蝶,以一种莫名的气质牵引着人要靠近,却又在走着过近的时候、叫人后脊背刹然间一凉——同林柯那恍若山灵神仙的姿态比,这位才更接近那世间人对于妖魅魍魉模样的描摹。
只是这时候倾身靠近了地上人、小心翼翼将人挪移至旁侧里伸来一朵雪色巨花里边、还要斟酌几番那放置姿态可算妥当的模样,倒显出种放在他身上略显怪异的……人气儿。
一个分明非人的生灵,却努力要模仿人模样,好似那黑羽的鹦哥尽力着学口吐人言;却因着这模仿的近乎以假乱真,反倒总是不能让人觉着其中的亲切,总是更警觉着他的靠近。虞子辰也说不清是为何,只知当白楸将人放置好、而仍端着如此作态抬了眼,好似一个制作并不精良的玩偶,滞涩着向人转了头,并显示出欲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时,自己那背后汗毛乍立的悚然感受竟前所未有地强烈。
小小一处山岩上凹窝四周寻不得多少遮掩,他却仍是下意识地向后撤开两步,瞳仁不自觉地收缩了,手指则扣紧了袖中暗藏的雪月弯刀:本能叫嚣着这青君一身人样皮囊底下隐藏的可怖,须得他自己以命相搏,才能挣出一线也不知究竟有无的生机。
面前的青君逼近了,分明是人形而双足立地的姿态,却好似一头预备要捕猎进食的大型兽,胸脯微微弓起,叫人几乎能想象出那低厚沉浊的气息是如何回荡于胸腔肋骨之间。
气势自然是十足了,然这蓄势却猝然间便被打断,地下直窜起来一团毛茸茸青色细长之物,姿态可嚣张得很,噗喇儿一下便扑着白楸脸面上,两个前爪牢牢抓了这青君鬓发不放松。颇有种倘若你不肯消气、我便死不下来的意思。
虞子辰都不知这小貂是何时跟上自己身边的,只是一路过来这小青貂显出的神异之处未免也有些太多,故而此时只觉接受良好,好似本就该当如此般。再扫一眼这生灵周身细绒绒如松针密集的毛发,终于恍然方才自己所处的那片色泽幽青的剑林,竟是这小兽身上蓬松皮毛的不知何处;而那温热却柔软的沼泽地,想来便是小貂的皮肉罢。想是这小兽一路尾随了他们二人,而纳莲又猝然间施展了个能将人变小的法术,两相猝不及防下,竟将人埋进这细密柔软的青貂毛密林中。
便是白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了惊,他晓得这小风母兽的凶猛——毕竟常伴着林柯身边的,生得再如何柔软可爱也不敢叫人小觑——却低估了它的固执,便是被捉起后颈皮甩了甩,那爪钩尖仍牢牢揪着几绺长发,将这青君头皮都抓起一溜儿鸡皮疙瘩。要命的是这头发的另一端正被梳理在繁复垂坠的发髻里,青君的楸相向来仪容端庄,虽说此时赶来得匆匆,仍是端端正正地拢了长发戴了冠,于是除非顶着失礼姿态将满头青丝拆散,便只有好声好气来求这小兽的原谅。
他只得撤了手上力道,低头啊的一声,脸上仍那副什么神情都不显的僵硬模样,嘴上却是解释道:“我生气这人带纳莲来乘六角鹿,那孩子的身子骨太弱,受不得如此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