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去了。”瓢笛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何时换上的消防服,眼神幽幽道。
不料此言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冷视,纸片人班长一言不发,就这样瞪着圆溜溜的双眼静静地站着,五官一动不动宛如栩栩如生的肖像画般令人毛骨悚然,甚至连呼吸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良久,班长的声音才响起,但令三人不适的是,他说话的时候,只有一张嘴在动:“回去?你想回去?你凭什么又能现在回去?”
一阵暴风雨般的沉默后,周冷率先开了口:“我的同伴说错话了,请网开一面。”
“对嘛,这才对嘛。”班长顿时笑弯了眼,连同月牙型的嘴巴组合在一起有种突如其来的诡异感,“来,拿着。”
一条水管凭空出现在了周冷和飘笛手上,它看上去粗大,摸起来却是细细长长的,管口上印有一个似水似火随时都会变幻的图案。
周冷的手指在上面停了一下,在图案变到火时立刻按了下去,一瞬间,消防车本就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猛烈了起来,哪怕隔着密集的雨帘,那足以让人窒息的热浪也能扑面而来。
周冷松开了水管,任由图案快速变幻:“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什么?不帮忙,你想被我绞死?”顺着力道望去,像模糊了边界的纸片手死死嵌进了周冷的手腕里,周冷对痛感的感觉一直都是埋藏在心中的,但这次,却忍不住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朝下掰断。
构成人物形成的线条随着肉眼可见的怒火渐渐朝着模糊,融化发展,周冷知道,不能再继续试探下去了,他准确点到了水的图案,冲天的水柱带着他冷漠的表情撞到了班长脸上,也冲开了俩人之间危险的距离。
班长就这样随着水柱消失在了灼烧的大火中,一个关键人物死了,其他纸片人亳无反应,该救火的救火,该慌张的还是慌张。
叮——恭喜玩家周冷达成“惊蛰”的隐藏成就之一:严厉的上司都该死!奖励为@+-/?‘#%??,请玩家稍后在物品栏自行查看。
皮特立一会按到水,一会按到火,将水管如绳子般甩来甩去:“所以现在要去救火吗?”
周冷:“不救难道干站着?”
皮特立终于停下了重复的动作,手指下,隐藏的是水:“说的也是,不过这身消防服跟我真是不相配。”
一个小时后,大火终于被烧灭,雨势稍微减少了一点,却仍在下,空气是湿热的,像极了南方的夏天,让人从内到外都无比烦死的燥热。
一路兜兜转转,周冷三人被消防员带到了一幢双层别墅前,来时的路上他们就发现,除了自己,这个世界的居民都是外型不正常的纸片人。
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老头打着黑伞缓缓踱步而来,摊开的雨水在他有意的踩踏下溅出了点点清脆又破碎的空灵声,老头收起伞,在足以掩盖掉声音的雨中用极细苍老的声音说道:“三位客人,我是管家,从你们踏入这里开始,我希望你们始终牢记一件事——禁止做出一切违逆这片土地的行为。”
看不清老头的表情,大概很可怕吧,周冷这样想。
规则怪谈四:听黑色管家的话。
别墅内部是中世纪古堡的风格,装饰和外面的居所简直一横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灯光,仅有的光线只由窗外惊雷闪过的白光提供。
现在的他们可以做什么吗?
管家说,只要等他发话即可。
所以哪怕在“惊蛰”里,周冷和飘笛依然需要工作。
周冷很快就收到了第一个任务。
任务一:请在马路中央的夜半时分,在雨水把颜料晕开之前画出一幅完整的鬼图。
管家轻轻抚上了周冷的后颈,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惊雷下格外渗人,语气透着满满的威胁:“怎么?客人不愿意?”
周冷:“……”
“这可是你的独角戏,不好好表现,后果是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周冷转头直视管家的双眼,一把随时会剪掉脖子的剪刀正冷冷地贴在了管家枯瘦的皮肤上:“那我有个要求,我的鬼图上,必须有你。”
管家愣了一下,随后笑得眼睛都要快看不见了:“当然可以,第一位客人。”
时针滴滴答答地走着,雨水拍打的声音犹如一双双手在击打着窗户,三人没有睡觉,他们在等待着午夜的到来。
飘笛:“你已经有头绪了?”
周冷:“有一点,但需要继续试探。”
一道惊雷闪过,白光照亮了众人的身影,也将周冷的神情融入其中。
一模一样的猫头鹰再次从座钟里弹出,用它聒噪的的声音尖叫道:“第一位客人!第一位客人!滚去工作!滚去工作!”
皮特立亮出了锋利的指甲,轻轻一挥就将猫头鹰拦腰截断:“我现在觉得,夏羽的选择是对的,这家伙真吵。”
“滚去工作……”猫头鹰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断气般没了声息。
“惊蛰”的夜半时分,明明没有灯光,每家每户都紧闭窗帘不透露出一丝光线,雨水晕开了月亮带来的明媚,使得世界的边界模糊不清。
马路上没有车,被淋湿的画架,画布,坐椅,乃至香烟和画笔都孤零零地留在中央。
被打湿的香烟如何燃起希望之火,是任务出给周冷的第一个难题。
周冷丝亳不在意座椅上的湿冷,直接坐了上去,他拾起香烟,对着烟头微微皱起了眉,雨水打湿了他的黑发,单薄的衬衫勾勒出了其清瘦的身形,立在画架后的管家将下巴放的极低,低到只要一个眨眼,就感觉俩人的脸近在咫尺。
管家就这样,诡异地,静静地期待着周冷接下来会做什么。
周冷果然做出了回应。
但这个回应不是管家所期待的。
一台冰冷的铁制手术台亳无征兆地,像从黑水潭中浸透了一般带着黏腻的潭泥突然伸起,从台面伸出的锋利锁链紧紧扣住了管家的四肢,又朝后重重倒地。
周冷轻轻摁灭了烟头上那即将消散的灵火,画布上的画,与躺在手术台上的管家相得益彰,他绕过画架来到了管家面前,冷冷地注视着那带点惊讶又带点愤怒的眼神。
斩断之链在周冷手心凝成了波浪方式转动的螺旋体,只要他想,螺旋体随时都会旋烂管家的心脏。
“如果你以为我今晚就会死在这里,那很可惜,我不会如你所愿。”
“现在的管家,形如小丑。”
摆在画架上的画笔分明没有动过,画布上的图案却在无人动笔的情况自动生成,螺旋锁链从心脏,一点一点,像刻意折磨般地,将管家以扭曲的痕迹从中间慢慢撕开,再以丑陋的姿势歪七扭八地横死在手术台上。
若说此番情况比鬼图还恐怖,那周冷的目的和任务也一致达成了。
管家临死前,却一直都在笑,没有任何恐惧,淡淡,又诡谲多变的笑。
“?”
鼻尖泛起刺激又浓烈的烟味,周冷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便沉沉地闭上眼昏了过去,在视野即将消失之时,他好像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陌生,却有点眼熟。
梦里是一望无尽的黑,周冷感觉自己踩在了一片柔软的沙发上,轻到人都有点飘飘然了,尽头是一片美丽的白色彼岸花海,它们轻轻摇曳,前后摇摆的动作仿若在诉说着:快过来,我们需要你。
他就要死了吗?
醒醒……
快醒醒……
“周冷,快醒醒!林裎还在等着我们回去!”
花海徒然散开,犹如经历了一场深陷其中的悠长噩梦,周冷猛然睁开眼,死而复生般大口喘着气。
周身都是雄烈的大火,不断有燃烧的木板落下,地上躺着数具栩栩如生的纸片假鬼,不知是灰烬还是鲜血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关节处流出,天花板吱嗄作响,华丽的壁灯早已支离破碎,墙布被扯成了恐怖的模样,暗红色的液体呈线状滑落。
热,很热,不管是这致命的大火,还是这充满了毒气的封闭环境,周冷那被烟味折磨的鼻子再次感到强烈的不适。
必须马上出去,否则他们都会死在这。
飘笛看着周冷比平时还要苍白的脸色,担忧道:“你还能走吗?”
周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静道:“至少能活着出去。”
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大火在视线所见的底端消失的一干二净,好似有个隐秘的黑洞持续运作着。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一路上都是相似的景色,破碎的壁灯,偶尔砸下的横梁,稍微靠近点就会染上的危火,东倒西歪的假鬼,流着血的墙纸,尽管皮特立已经用能力不让周冷和飘笛那些难受了,炫晕感和恶心感还是挥之不去。
汗水缓缓溢出,呼吸逐渐急促,脚步变得沉重,渐渐地,周身察觉到了不妙,这场大火,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偏偏这时皮特立还来了一句:“就我的能力所视,空气里的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硫已超出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了。”
周冷扶着墙,声音像是压出来似的:“那你能看到出口吗?”
皮特立沉默了差不多有一分钟,视线望向别处道:“不能,有东西干扰我。”
几乎是在语音刚落的下一秒,一阵不寻常的摩擦声突兀响起,周冷转头看去,这些声音又在这一瞬消失殆尽。
犹如蜻蜓点水。
周冷回首微微合上双目,他没有继续逃离,而是在原地等待着什么。
整个空间不可思议地沉寂了下来,耳边只剩下燃烧的声音,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空中旋转的分秒娃娃悄无声息地降下,又从脚边嬉闹着缓慢溜走。
果不其然,在周冷抬脚的同一刻,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皮特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他沉默不语,面部像是丢失了情绪管理系统亳无任何表情,俩人就这样诡异地对视了十几秒,半晌,皮特立才僵硬地转动起眼球,扯起嘴角困惑道:“我身后有什么吗?”
没错,周冷一直紧紧注视的,不是眼前的皮特立,而是他背后的东西。
“‘快乐’,麻烦你稍微回个头。”
皮特立照做了,等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又吓得立刻躲在了周冷身后:“握草,这什么玩意?!”
原本仰躺的纸片假鬼180度翻转了过来,四肢犹如爬行动物呈猎捕之势悄悄挪动了前脚,它们一动不动,每个都光裸着苍白扁平的身躯,身上的线条粗重歪曲了几分。
最恐怖的莫过于正上方的脸,就像是小孩子心情不好时随手涂鸦上去似的,不在一条线上却又着重线条的圆眼直直盯着前方,看久了,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恐怖谷效应,鲜血自头顶汩汩流下,分散开来的血线仿佛将整个面部切割成了一块一块区域。
嘴巴的边缘是模糊不清的,像是被人随意擦过,又像是被人扯烂了一样,但就是这样不完整的嘴型,反而笑起来更具有视觉的冲击力。
类比于2d像素风里的人物,越是平面简单的事物,越能显现出强烈的诡异不适感。
更别说密密麻麻的一大群。
赛车比赛开始的声音不适宜地响起,随着无形的口哨声和渗人的笑声猝然落下,爬虫们开始疯狂地摆动四肢,争先恐后地竞争着看谁能最先吃掉目标。
三人立刻跑动了起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充斥着整个空间,飘笛一回头,便看到了噩梦般的场景,假鬼如同蜘蛛,它们速度极快,甚至爬满了各个角落,天花板上的,更是以头倒悬方式看着她。
视线开始变得东倒西歪,不断有燃烧的木板落下,不断有倒下的蜡像假鬼在脚边使衅子,它们伸出手,笑得诡异又癫狂,弯曲的手臂妄图抓住一切活体,无孔不入的怪笑在耳畔,心头沙沙作响。
就像游戏中逃离包裹在大火中的房屋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违背常理。
死亡的烟味并不好闻,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在缓慢的时间里,不着痕迹地抺杀掉所有称之为“生命”的入侵者。
不知过了几时,周冷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有个拐角,刚想转进去,下一秒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黑暗的尽头,浩浩荡荡的假鬼大军蜂涌而至,在恐惧上的叠加,它们选择了发病似地抖动脑袋,连带着笑声都阴间了几分。
快逃跑吧,快逃跑吧,生路就在你的手里,是准备顽固不化?还是另避通道?
通道?
周冷偏头看向墙布后,若不仔细看,很难会发现隐藏在其深邃漆黑中的微小亮光。
飘笛微微喘气道:“这就是第一个生路吧。”
周冷点头,又将问题抛向皮特立:“你来带路?”
一如进入“惊蛰”前,皮特立再次躬身道:“‘快乐’愿为实现。”
对于习惯融入黑暗中的吸血鬼来说,这种黑到圧抑的环境,在里面就如同失去视力的洞穴鱼般悠然自得。混浊的视线逐渐清晰了一点,飘笛以为她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无情的一嘴巴子。
巨大的人偶从晃动的墙布中宛如波涛汹涌的海浪起起伏伏,只露出光洁惊悚的上半身,伴随着吵噪又宏大的交响乐与摩擦声,招手似的动作上下低头抓取着,在它们的衬托下,周冷几人他们宛如蚂蚁渺小,犹如置身于视觉突然放大了好几倍的空间内,高大的“神明”只要轻轻一捏,蚂蚁就会形同沙粒消散于空中。
空间被一格又一格无限延长,视野渐渐清晰明了,此时的周冷三人,才终于看清他们所面临的是什么,晃动的根本不是墙布,而是一片片沾血的白绫,当人偶露出时,下半身就会消融于黑暗,卡通般的场景特效模糊了边界,伴随着忽然转变的拉锯式喜剧风音乐,不停有提线的纸片木偶诡异掉下又回收。
周冷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个木偶,一些奇怪的声音从中流露到了心里。
看着我。
不要忘记我。
不要遗忘我。
你能想起来,我是谁吗?
巨大人偶看似缓慢的动作,却在眼前的那一刻迅速提升了几个档次,三人哪怕对逃避得心应手,有几次也险些被抓住手臂整个提起来。
周冷:“飘笛,时间过去多久了?”
飘笛从他们处身于这里开始,就已经计算起时间了:“从起点到现在,有两个小时了。”
周冷了然,应道:“现在开始,我们要加快速度。”
说罢,斩断之链形成的滑板带着周冷和飘笛飞了起来,丝滑程度令皮特立不禁一阵好奇:“这是你的能力?真是不可思议。”
周冷:“之前你不是见过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在我的认知里,没有一个人类会使这种招数,这难道还不够令人惊叹吗?”
对于吸血鬼来说,飞行是件易如反掌的事,而对人类,却是极为奢侈。
似乎是被皮特立说服,周冷没了声音,而是重新专注于眼前之物。
人偶的抓取是无声无息的,你只能根据落下的频率来猜测下一步会到哪,而有时,对方像是预测到了你的心声,会对你来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周冷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一道灵火打在了人偶手指上,人偶立刻仰起身子做出扭曲的晃动尖叫了起来,这一行为似乎激怒了所有人偶,它们不再进行抓取,而是亮出锋利的指甲直直刺下,被凿开的大洞足以让几十个人齐齐坠入。
周冷不再怠慢,他将滑板的速度提到了极限,高速后退的长廊上,某种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高昂,刺耳。
人偶们也做哀求状纷纷扭弯身躯朝后抓取,身后仿佛被无数的白色追逐,但凡稍微慢下来一点,就会被拖入这无尽的深渊。
留下来。
多看看我。
不要遗忘我。
不要忘记我。
留下来——
多看看我——
多看看我——
求你了——
“多看看我啊——!!!”
前方,白色的强光突然袭来,它包裹着三人,在最后一声如耳麦消音般的巨大耳鸣中,带着周冷他们彻底逃离了这里。
“救出来了!成功救出来!”
眼前,是一张张熟悉的消防队员的笑脸,身后,是沐浴在大雨中摇摇欲坠的大字招牌——
“欣欣向荣鬼屋”。
某种意义上,确实很欣欣向荣。
但从头到尾,都是周冷他们在自救。
消防员有起到任何作用吗?至少这里没有。
周冷挥开了班长伸来的援助之手,冷道:“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谁料班长非旦没有责怪,反而惊喜道:“你记得我?”
“?”周冷的脸上浮现了短暂的困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话语停顿的中间,班长的嘴角渐渐弯成了月牙型,从若有若无的含蓄滑坡似的倒退到了难以言喻的诡异,连眼神中都透着隐隐约约的病态,“太久没有人想起我了,我很开心。”
周冷闻言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此时的班长与另一个人,十分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