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忽然传来了整齐不一的奔跑声,林裎松开了手,与周冷一同看向了率先出现在出口,气喘吁吁的夏羽。
夏羽顾不上缓口气,脚步不稳地踱了过来,抖着声音道:“下面不能呆了,房间里有毒气,外面还有人在敲门。”
周冷:“什么时候的?”
“两分钟前,就刚刚。”紧随而来的刘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看那表情感觉马上就要溺死过去了,“你俩不睡觉?”
林裎接住了这个话题:“失眠了,说一下毒气哪来的,还有敲门声。”
夏羽的脸色变了一下,似乎是不愿再回想起刚才的画面,犹豫再三,双眼紧闭又睁开,立好十足的心里准备后,才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紧张:“……敲门声,是在我入睡不久后响起的,这中间只隔了五分钟不到,我太害怕了,没有开门,但那动静越来越大,大到我刚把被子把自己蒙起来,毒气就从空调里溢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夏羽才刚讲出最后一个字,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便应声而起,听方向,它正在朝着周冷他们走来。
啪嗒,啪嗒,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拾阶而上,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赵罗的手边多了一支毛笔,他摆出道士做法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充满书香气息的毛笔往地面潇洒一挥,一条长长的墨线横在众人面前,也隔开了两者之间的危险距离。
声音停了下来,一切动静都止于分界处前,可当你抬头望去,会发现那里空无一物,除了一长串印有水渍的脚印。
“你在看哪里啊?”
突如其来的惊悚娃娃音让夏羽原本低下的头在猛得抬起的同时,倾刻间便对上了一双诡秘的瓷器大眼。
碎屑从脸上的空洞不停落下,时红时蓝的鲜血呈条纹状直直滴垂,它咧开缝缝补补的残破嘴角,露出白亮到反光的尖牙,光滑的表面游走着细小如黑豆的蜘蛛,遍布了每个视线所及之处,瓷娃娃脸就沉寂地这么看着,用它那对一动不动却又细思极恐的眼珠子紧紧抓住了猎物的注意力。
这张脸,周冷他们都有印象,是那张在大厅一闪而过的脸。
见众人不给它半点反应,瓷娃娃脸的背后忽地蔓延出了数条细长的肉管,黏糊的腥血在疯狂的猛烈拍打下,往透明的隔墙上深深印出了错乱复杂的黑痕。
它如同初生的婴儿,发出了惹人厌恶的啼哭,自残似地卷着刀柄,不厌其烦地将尖锐的刀尖一遍又一遍地对准双目,刺入,再拔出,这个动作重复了无数次,多到喷溅而出的黑血不知何时已经将瓷娃娃脸严严实实地藏在了身后,周冷等人仍就能听到其穿透而来的凄厉哭声。
“是谁杀了我——!”
“是你吗——!”
“是你吗——!”
“是饭店里的所有人吗——!”
“是抬棺人吗——!”
“还是将我扼杀在腹中的母亲——!”
敲击声在一道道控诉中欲加沉重,赵罗挥动着毛笔,紧拧在一起的眉头不见一点放松之意:“那个娃娃脸的力量比我想象中还要强,估计不用五分钟,它就会冲破我们之间的屏障。”
刘石出声道:“你的幻术也搞不定?”
赵罗微微摇头,语气染上了一丝浅浅的不安:“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它有能力杀了我们。”
“冤有头债有主——!”
“冤冤相报何时了——!”
“找到他!杀了他!那即是真相!既是吾最后的解脱——!”
就在众人争分夺秒思索之际,无法忽视于耳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思维仿若浸入了无边无际的时间长河中,眼前看似亳无动静,却能在这份短暂的“安宁”嗅出不稳定的气味。
“……所以,诸位要一起玩吗?”
接连着邀请而至的,是猛然炸开的屏障,面目丑陋可怖的瓷娃娃脸在月光的反衬下,于飞舞的碎片中戴着“可人”的微笑迎面游来。
恬燥的电流声穿插着逐渐模糊卡顿的画面特效,将深入人心的,挥之不去的本能恐惧由远及近,抚过体表,流过心脏,将时间与景色潜移默化地拔弄回了某个节点。
………
飘笛眨了眨眼,只觉得脚下的甲板有几分眼熟,然而潜意识告诉她,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拽她拉回现实的,是赵罗的一声惊呼,侧头望去,周冷的脖子上,不知几时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中,而他脚边那升起的白烟中,隐约可见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坑。
林裎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伤口,问:“怎么弄到的?”
连周冷也认为,他未曾来到甲板上:“回过神来,就这样了。”
“回过神来……”林裎将这几个字反复咀嚼,消化,很快便从中理解了此话为何意。
还未等他开口,掷地有声的脚步从船舱底部急促攀升,听感觉简直就像是一名暴食患者于半夜饿醒,不顾一切地冲向唯一能饱腹的方向。
赵罗刚拿起毛笔,身体上传来的违合感令他准备划线的动作停了下来,思考了几秒,收起毛笔后,又换成了另一种A级幻术。
A级技能《画皮》:此能力发动后,敌方会被表相所迷惑,他们即分不清皮下真实的模样,也会愚昧地坚守自己的正确原则,从而尝到追悔莫及的痛苦滋味。(PS:若皮相不幸被对方识破,技能即刻冷却到最少六十分钟以下)
刘石见赵罗这般举动,顿时露出了不解之情:“刚刚的技能拦不住那个东西?”
赵罗闭上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等再度睁开,茫然的困惑浮现于眼中:“嘶……我不知道该怎么讲,但只感觉一旦使用毛笔必会失败。”
一声诡乐如惊雷般炸起,一直分散在别处的注意力在此刻得以收束到了同一处,漆黑如墨的门后,一张惨白到过分明显的人皮面静静驻立于此,格外凸出的眼球配合着下方快咧到嘴角的异笑,直白的目光浑身上下都令人越看越心生胆寒。
没有任何细微的颤动,没有过多的修饰与噱头,却比一切动起来的鬼怪都更加惶恐不安。
夏羽不停往后退,内心的惧怕在直视的第一眼转瞬便占了上风:“它为什么会在……”
最后两个字尚未脱口而出,白皮脸突地近到众人眼前,在一阵离奇到超出常理的花屏中,周冷听见了一声状若蚊子的哀叹。
“这些人真没意思,搞得游戏都不好玩了。”
………
赵罗活动了下手脚,令僵硬的身躯得以舒展开来,当他下意识想用《画皮》时,比一次次技能冷却声更为清晰的痛感,令他第一时间看向了来源处,蜿蜒而下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手掌,而手臂上,莫名多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血洞,就像是有人用光滑的圆勺硬生生挖掉了。
不止他,林裎的脸上也被划出了三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覆手而上,渗出来的血尚存一丝温热。
林裎没有惊慌,反而对现状保持着冷静:“看起来,有人趁我们不注意时发起了攻击。”
但时间点又是什么时候?他们竟然亳无察觉。
周冷望向赵罗垂落的手,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刚那下动作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的?”
“下意识。”赵罗想也没想直接了当了出来,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开头最奇怪的地方,在意到让他迅速忽略掉了残留的痛感,“……等等,我记得一开始有听到《画皮》的冷却提醒,也就说明我之前用过一次这个技能并被识破了,可,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我到底啥时候用过了?”
林裎用灵力简单止了下血,顺便擦去了血迹:“我也没有那段记忆,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们必须做点什么留下每一次的信息。”
飘笛提议道:“字符,划痕,印记,这些我们都能做到。”
突然,近似蛄蛹的挪动声悄悄临近而上,它富有节奏,如同一场按照乐谱进行的钢琴演奏,每段停顿的间隔都如此的错落有序,然而再规整到使人赏心悦目,也改变不了深入现实的恐诡怪奇。
咚,咚,啪嗒,啪嗒,两种不同的音符组成了一长串潮湿的进行曲,目光所即之处,最先显现的是一节棕黄又枯瘦的手臂,它似乎在颤抖,艰难地往前迈近,紧接着,怪物将它的相貌一点一点地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具早已丧失生物本该拥有的生机,却仍就拖着没有头而执意行动的尸体,没有衣服裹身,黑暗半盖住了某些隐蔽之处,也勾勒出了其毛骨悚然的外形。
当尸体的脖子已经伸到台阶边缘时,它停住了,刘石刚想拿根烟抽一会以缓诡异气氛,下一秒,紧张刺激的乐声随着怪物猛然加速的手脚渐渐扩大,就像是有人迎面杠着巨大的音箱朝你急走而来。
瓢笛出声提醒,拇指紧紧抵在刀柄上:“抓紧时间。”
不待众人开始攻击,尸体一个眨眼间便触及到了周冷鞋边,在一片即将被张开的血盆肚子淹没的歪曲模糊中,周冷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这一次,他伸出了手。
………
视野由沉黑转为清明,在周冷的脚下,横着几个用灵力烙印出来的大字:怪物畏惧触碰。
这是他自己刻下的?几时?亦或者说是某种暗示?
朝旁处望去,栏杆上,甲板上也有类似显眼的提示句。
不要相信你的第一直觉。
抓住每一次的机会。
我的手臂曾被人挖掉肉,无论是谁,都会有人受到攻击。
你所视之处都不是真的。
醒过来,从这虚假的现实中醒过来。
诸如以上,都是周冷等人或用灵力或用鲜血书写而下。
此时此刻,从刘石指头传来的微痛,持续地告诉着他,他们所留下的字迹,全是真的。
比如现在,他的左耳就不翼而飞了,光滑的切口看不到一滴血珠沁出,犹如被灌入了致死量的麻药剂,药效发挥的同时连带着痛觉也一同消失殆尽。
时而有清凉的海风通过耳蜗滑入大脑,令原本就绷在弦上的神经欲发地急张拘诸。
而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夏羽失去了三根手指,飘笛被剜去了膝盖,铁丝封住了赵罗的双眼与嘴巴。
灼热的无形之火由体内燃至林裎体表,令他从头到尾都十分烦躁。
一缕银发从耳边垂下,周冷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也明白在危险的失控中最应该做的事。
声声撕裂的尖啸与低吼回荡于胸腔间,梦呓的低语如蜜蜂振翅干扰着一切理智,手脚冰凉,却气息不稳,头脑发热,周冷尝试用灵力协调呼吸让自己看上去十分冷静,但体内的鬼力就如暴风中的海浪一道比一道喧闹,险些几次都深陷其中。
林裎忍着心烦来到周冷身旁,用灵力开始抚平爱人的心绪:“你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