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筠华收到请帖时十分诧异,不是只邀请了四家姑娘吗,怎么还有补发?与请帖一同来的,还有圣上口谕:宣荣安县主进宫面圣。
荣安县主,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想当年,因为这个册封,还出了些许笑话。那时父亲连年在外征战,圣上为了消解父亲后顾之忧,许诺蒙荫子嗣,但她是独生女,没有封作世子的先例。于是乎,湖州老家的叔伯们纷至沓来,争着抢着把儿子过继给父亲;京中乍富的门庭,争着抢着把女儿嫁给父亲继弦。
那几日,定国公府的门槛快要被踩碎了,父亲一怒之下把他们全轰出去,并放言说,此生只有她一女,绝不再娶,亦不过继。圣上感念父亲深情,破例封她为荣安县主,享食邑。
只是后来,所有人以为她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这个称呼渐渐没人提了。
今日圣上骤然提起,苏筠华有些摸不清圣意了:赏梅宴的请帖代表了与太子议亲的人选,若说有意让她嫁入东宫,何必提这个久远到快让人忘记的封号;但若说无意,又为何给她补发了请帖?
她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勤政殿,这是圣上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
御前太监福安堆着笑脸迎出来:“孟尚书在里边,苏姑娘且耐心等会儿。”
福安说话极具艺术性。他若说“且等会儿”,便是里边很快就好;他若说“且耐心等会儿”,便是里边一时片刻结束不了。
苏筠华知道这回有得等了,庆幸出门时带了披风和筒袖,向福安道谢:“有劳公公了。”
寒风呼啸,苏筠华裹紧披风,耐心地在廊下等待。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开始无聊地数着地上的青砖,一块、二块……记忆中忽然浮现出一位目光呆滞的女子,被遗忘在冷宫深处,数着青砖消磨岁月。记忆与现实重合,她打了一个激灵,不敢想象困在宫院内的日子,将是怎样的荒芜?
门内隐约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福安公公紧接着走过来:“还请苏姑娘移步偏殿等着。”
这便是要清场了。苏筠华不敢真的到偏殿等候——只有上了年纪的功臣才有这待遇,识趣地退后几步,站到庭院里继续等候。
冷风袭来,她缩了缩脖子,将披风裹得更严实些。目光一一扫过脚下的青石板、朱红色宫殿门、屋檐上的琉璃瓦,最后落到光秃秃的树梢上。自从被父亲接出宫,她就很少来这里了,没想到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时光仿佛在这深宫大院停滞了。
记得上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萧朗与圣上论政,被圣上怒骂“仁慈就是软弱”,呵斥声绕梁,宫人都不敢靠近,只有敏嘉公主硬拉着她来解围。也是那回,圣上赞她冷静理智,有将帅之风。
如今再来,物是人非。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绯袍高官走出来,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略微踉跄几步。待走近了,苏筠华发现他脸色苍白,隐约可以看见额头上的细密汗珠,这可是寒冬正月!
苏筠华依礼问好:“孟伯父。”
孟闻道似乎没听见,依旧脚步虚浮往前走。
苏筠华抬高声音,又喊了一遍:“孟伯父。”
孟闻道从心事中惊醒,驻足问道:“苏丫头?你怎么……是圣上传召你,还是你求见圣上?”
苏筠华听出话里有话,疑问道:“不知两者有何区别,还请孟伯父赐教。”
孟闻道回望了眼朱红色大门,斟酌着用词:“圣上这会儿…嗯…心情不太好,若是圣上传召你,无论说什么,你听着就好,不要争辩;若是你求见圣上,事情尚未完全定下来,大可不必急在今日。”
最后一句话,让苏筠华推测出,他为了孟桢宁而来,且效果并不理想。也是,要想圣上收回成命,总得付出点代价。
苏筠华道谢:“感谢孟伯父指点,是圣上传召我。”言外之意是,她听从命运的安排,不会因为圣上属意他人为太子妃就急得跳脚,尤其这个“他人”可能是孟桢宁。
孟闻道点点头:“孩子,别嫌伯父啰嗦,听伯父一句劝,过年了多说点吉祥话。”
勤政殿内,碎裂的茶碗依旧散落在地上,昭示着主人刚刚的怒火,也告诫后来者,莫要找不痛快。
萧元达率先开口:“今天,太子求朕把你加进宫宴名单。你自幼冰雪聪明,应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筠华没有说话,在上位者没有定基调之间,贸然开口表达立场,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果然,萧元达继续道:“这些年,太子从未求过朕,这是第一次。刚刚就连朕的吏部尚书也为你说项,你真是好本事!”
苏筠华哑然,她明确拒绝过萧朗了,这关她什么事?这对父子真是截然不同,萧朗宽厚仁爱重感情,而圣上……
听闻圣上出身落魄世家,起兵前家境已与寒族无异,娶了出身卑微的孤女锦儿为妻。起兵后,他为了争取更多兵马,仗着容貌言谈出众,停妻再娶世家女顾淮颜,并在建立大晋后,立顾氏为皇后,锦儿为贵妃,一时间顾家权倾朝野。可能顾家不甘心居于落魄世家之下,居然起兵谋反、拥立顾皇后诞下的二皇子,可惜事前走漏了风声,兵败。二皇子被送去北魏做质子,顾皇后悬梁自尽,顾家满门抄斩,据说午门的血流淌了三天三夜。也是那时起,世家开始兢兢业业辅佐朝政,不再想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