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丝这辈子只在康普顿街11号听到过一次枪声,当时她留下的印象是现实中的枪声远比小说中所描写的要吓人得多。此时虽然是隔着卡尔威克家的窗户,那响亮的砰的一声依旧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枪声诡异地回荡在树梢和每一块墙砖上,把玛丽丝和罗伯森牢牢固定在原地。
站在梯子上的老头也愣了一下。但那只持续了半秒,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以一种惊人的敏捷爬下梯子。
“王小姐,罗伯森先生,是你们吧?”
“福尔摩斯先生!”
玛丽丝早就知道福尔摩斯有伪装自己的本领,但她总以为那是华生夸张的描写手法;她根本没有想到把面前这个鬼魂般的老头和福尔摩斯联系起来。直到此刻她亲眼看见“老哈利迪先生”一把扯掉假发和胡须,变魔术似的长高了半英尺,顿时又变成了平日里风度翩翩的福尔摩斯,这才相信他的的确确是个天生的演员,有着最了不起的乔装的技巧。
她冲上前去,下意识地想拉住他看看他有没有受伤。福尔摩斯安抚地碰了碰她的肩膀,示意他们跟上他一起到卡尔威克家的正门去。
“门敲不开,会不会里面只有卡尔威克先生一个人?”
“他的府上不可能没有女仆。情况紧急,罗伯森先生,你和我一起把门撞开。三,二,一……”
罗伯森踉跄着跌进卡尔威克家的客厅。刚一站稳脚跟,他便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好像是生怕卡尔威克会从哪里凭空冒出来。
福尔摩斯果断地跑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不过他发觉玛丽丝也跟了上来,脚步顿了顿。
“王小姐,我建议你还是不要上楼了,我担心卡尔威克先生的模样会吓到你。”
“……那我去找女仆。”
罗伯森看上去有点畏缩,不太确定要不要和福尔摩斯一起去二楼。
“罗伯森先生,你去把里德警官找过来,我想爱德华兹先生的审判结果应该会有所改变了。”
玛丽丝在一楼四处转了转,在一处她觉得是仆人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门半掩着,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进去,发现床上隐隐约约躺了一个人。
她克制住恐惧走过去,认出来那正是卡尔威克家的女仆,前天下午给他们倒过茶。她伸出手探了探那女仆的鼻息。呼吸很平稳。玛丽丝试着晃晃她,还是没什么反应。透过客厅里的灯光,她发觉旁边桌子上有一个杯子。她拿起来研究了一下,里面还剩几滴像是茶的液体,闻起来有一股很奇怪的淡淡的臭味。她记下这个细节,走到外面去等里德警官过来。
没过十几分钟,那个秃头的胖警官就出现了,正好看见从楼上下来的福尔摩斯。
“怎么,这不是那个伦敦的什么……福尔摩斯先生?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
“安德鲁·卡尔威克先生死了。”
“死了!难不成我们村里有两个杀人犯?”
玛丽丝看着里德警官噔噔噔地跑上楼,动作很大地打开卡尔威克卧室的房门。
“哎呀,一团糟!罗伯森?罗伯森!快拿块布来!把这位可怕的先生遮起来。”
“看来我们的警官先生不知道要保持现场原样不变,”福尔摩斯凑近玛丽丝苦笑道,“你可以跟着我过来了,王小姐,在被里德先生毁掉之前,我找到了几件证物想让你看看。”
正如警官所说,卡尔威克的卧室里简直是一团糟。他倒下去时似乎是碰到了柜子,上面的小物件和装饰品散落一地,玛丽丝想象不到福尔摩斯是怎么从这种地方抽丝剥茧找到证物的。她看到地上卡尔威克躺着的地方,盖住他的白布上渗出血迹。她赶紧别过头,尽管她几乎可以确定是卡尔威克杀死了老哈利迪先生并嫁祸给爱德华兹,但她仍不愿看到不久前才和她讲过话的人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嗬,这是什么?”里德警官拿起桌上的一张纸,举到眼前好好端详了一番,“‘我再也受不了犯罪的恐惧了’——什么意思?‘是我杀了老哈利迪先生,只要陷害了亚伦·爱德华兹,我就可以得到一大笔财产和哈利迪小姐的爱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看到这张纸条了吗?”
“我看到了,里德警官。”
“那卡尔威克先生是怎么死的?”
“子弹穿过太阳穴,留在他的头颅里了。就是那把左轮手枪,和你们在爱德华兹先生家找到的刻着字的枪是同一个型号。”
福尔摩斯指指地上的枪,里德警官立刻弯下腰捡了起来。玛丽丝看到福尔摩斯压住一声叹息。
“这么说他是自杀的了!”他跑到窗前去看看放下的窗帘,“罗伯森告诉我你假扮成老哈利迪先生来吓唬他!可是他都没开窗,怎么会看见你呢?”
“我敲响了窗户,他拉看窗帘看了一眼。”
里德警官一拍手:“那就对了!安德鲁·卡尔威克畏罪自杀,明天上午就应该重新开庭,把爱德华兹先生放出来。罗伯森!学着点我是怎么破案的!快走,还有好多文书工作要让你写呢。”
等他走了,福尔摩斯摇摇头,重新从桌上拿起那张纸递给玛丽丝:“有里德警官这样的观察能力,我们没有被他当做嫌疑人抓走就算是幸运的了。王小姐,你看看,这纸条上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字迹很清楚,能确定这是卡尔威克先生的亲笔吗?”
“我比对过了,用的墨水也和他桌上放的那种墨水吻合。”
“那我就看不出来什么特别之处了,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点点上面几个字母:“这种痕迹是写完字之后用吸墨纸才会留下的。字迹没有晕开,墨水痕也显得很淡。”
“这样的话应该要拿用过的吸墨纸作为佐证。”
“没错,王小姐,”福尔摩斯搓搓手,眼睛闪闪发光,“而问题在于,我没有找到那张吸墨纸!他写字桌旁边的垃圾桶里甚至有半张今天的日报,而唯独没有吸墨纸。我找遍了整个房间,这个小小的证据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这张纸条是卡尔威克先生提前几天写的吗?”新线索的出现把看似明确的案情引向了新的道路,玛丽丝不禁有点激动,猜测也变得大胆了起来,“或者说,有没有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卡尔威克先生写的!”
“极有可能,但是谁会这么做呢?我们需要更多线索。你有没有弄明白女仆在哪里?”
“她在楼下睡着,我叫不醒。”
玛丽丝带着福尔摩斯走到女仆的房间,拿起桌上的杯子。他接过去闻了闻,皱起眉头。
“鸦片粉。她被下了安眠药。”
福尔摩斯俯下身,翻开女仆的眼皮检查瞳孔。他把她扶起来,让玛丽丝去找点烈酒。
喝完一些白兰地,那女仆慢悠悠地睁开眼,很惊讶看到他们两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抱歉,卡尔威克先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