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噢,天哪,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有听见枪响吗?”
“没有,我刚刚肯定是睡着了……卡尔威克先生总说我有点耳背。”
玛丽丝刚想开口说是鸦片粉的原因,却被福尔摩斯及时制止了:“他今天是有访客吗?”
“对,希尔先生下午来拜访卡尔威克先生,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走了。卡尔威克先生为什么会……?”
“里德警官说他是自杀的。如果你不愿意继续住在这里,可以去小酒馆暂住。晚安,小姐。”
罗伯森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客厅里,看到他们两个便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福尔摩斯先生。天知道卡尔威克先生竟然会做出这些事情,然后开枪自杀!”
“我的本意只是想吓吓他,让他招供。”
“不,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没有用他的死亡来怪罪你。我只是被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吓坏了……”
“你确定除了你和王小姐之外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今晚的计划了吗?”
“是啊,更准确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你的计划竟然是这样的,”罗伯森抱怨道,“村里所有人都以为你回伦敦去了,哈利迪小姐伤心得都快崩溃了。”
“那就说的通了。”
听了福尔摩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罗伯森显得更困惑了:“那张认罪的纸条总不可能是他看到你假扮成的老哈利迪先生之后写的吧?那既然他早就写了,为什么等到被吓唬了之后才自杀呢?”
玛丽丝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他本来就因为犯罪而于心不安,想要自首,看见那可怕的鬼魂后才下定决心一死了之。作为一个罪犯,他的心理就像是一个谜。”
“就让这个谜和他一起下地狱去吧。”福尔摩斯严肃地说道,“起码案子结束了,哈利迪小姐也是很快就能和她的爱人团聚。罗伯森先生,里德警官还需要你处理一些后续工作吧?”
“是的,噢,好吧,那我还是先走了,再见。”
虽然吸墨纸和鸦片粉的谜团还没有解开,玛丽丝还是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福尔摩斯已经告诉她卡尔威克正是那个狡猾的凶手,只要时机合适,他相信自己会知道全部的真相的。她走回福尔摩斯身边,想说些感谢的话。
“我准备乘明天中午的火车回伦敦去,”福尔摩斯看见玛丽丝狡黠的笑容,也勾了勾嘴角,“这次是真的回去了,至少还有三个案子在等着我呢。你愿意明天早一点到哈利迪府那边送送我吗?我想告诉哈利迪小姐爱德华兹先生是无罪的。”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那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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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八点不到,玛丽丝就在哈利迪府门前和福尔摩斯碰了头。女仆告诉他们凯特上教堂去了,只有老哈利迪先生的秘书大卫·希尔在家。福尔摩斯提出来要见见他,他们就被领着上了楼,来到先前老哈利迪先生的卧室。
等女仆关上门离开,福尔摩斯便略去了寒暄的话语,开门见山地问道:“希尔先生,昨天晚上你开枪后我们都去了卡尔威克家里,那时候你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离开的?”
那个面目和善的老人站起身,瞠目结舌地看向福尔摩斯:“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伪造了卡尔威克先生的认罪书,在女仆的杯子里偷偷放了鸦片粉。”
希尔定定地看了福尔摩斯一会儿,最后自嘲地摇摇头:“我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警察应该很快就会把我抓走了吧?”
福尔摩斯搬过一把椅子让玛丽丝坐下,自己则靠在壁炉架前面,正对着希尔:“里德警官宣布卡尔威克先生是自杀的,我也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纠正他。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希尔双手颤抖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深深的皱纹无言地书写着他内心的不安:“我没有家庭,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唯一在乎的就是小凯特的幸福。我和老约翰认识了这么多年,在世界各地历险,直到一封信寄过来,告诉他哈利迪家有个年幼的女孩早早失去了父母,需要他的照顾。我和他一起回到东迪恩村,见到了他的侄女。从那时起小凯特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知道她爱上了亚伦·爱德华兹这孩子——她对我总是掏心掏肺。我知道卡尔威克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老约翰从来都不听,他以为钱财才能让小凯特幸福。卡尔威克曾经在马戏团工作过,了解怎么使用高跷。这事情只有老约翰和我知道。所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一下子就知道卡尔威克在背后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我警告他早点去自首,他却反过来嘲弄我没有证据。我不能坐以待毙,让亚伦上绞架,那会让小凯特心碎的。所以在老约翰葬礼后的那个下午我去拜访卡尔威克,让女仆睡着,准备让他也喝下有鸦片粉的茶。这样我就可以报警,让警察看到昏睡的卡尔威克和认罪书,他们就会以为是卡尔威克想畏罪自杀但没有控制好剂量。趁着他说话的功夫我偷偷翻出了他那把杀了老约翰的枪,本来计划一切顺利,没想到他听见敲窗户的声音就拉开窗帘看了看,转头来骂我装神弄鬼。我看到他那恶魔般的嘴脸,想到他如果逍遥法外可能还会伤害小凯特,一冲动就开了枪。我以为我会被窗外的人看见,就先跑到阁楼上躲着,等听到楼下没有动静了才离开。”
“原来那时候你还在卡尔威克家,”福尔摩斯说道,“如果里德警官仔细搜查的话,肯定会发现你的。”
“那也没什么区别。我让凶手付出了应得的代价,自己也逃不过死刑的命运。”
“不会的,”福尔摩斯镇定自若地转向玛丽丝,“王小姐,你觉得希尔先生是杀人犯吗?”
“不是。”
“显然我们的警官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我想,希尔先生,你很快就能高高兴兴地主持哈利迪小姐的婚礼了。”
老人惊愕道:“你是说……”
福尔摩斯语气轻松:“东迪恩村的谋杀案完美告破了。王小姐,不如我们一起去教堂找哈利迪小姐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你来带路吧。再见,亲爱的希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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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的大雨洗刷了数不清的烦恼,现在的空气中只剩下了熨帖的湿润。玛丽丝心中充满了轻飘飘的憧憬,感到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她和福尔摩斯一起走过向上延伸的小路,耳边回响起准点报时的悠悠钟声。
在这里,玛丽丝总能找寻到内心深处的平静。敞开大门的教堂永远都是坦诚的,可以看见过道旁连排的跪凳,讲坛上馨香的白玫瑰与百合;高大的大理石穹顶,不是俯视而是仰望;花窗下的管风琴在阳光中现出温暖的光泽。这一切都让人联想到洁白,调和而抗腐的比喻。是做盐做光。是寻找和寻见。
当善男信女已跪下良久还将继续跪着时,当那玻璃花窗和圣像已守护百年而将继续守护时,当那爱已存在万世而将永远存在时,请不要忘了我,我的朋友,请为我祷告,我的挚爱,为我祷告吧。
人生中的某些时刻,玛丽丝会在一瞬间拥有难以忘怀的印象。她清楚地知道有时的惊鸿一瞥会成为衡量时间的标准,在记忆深处安静地流光溢彩。就像她第一次听到马太受难曲中“这真是神的儿子了”的唱段。她仍记得当年那个幼小的自己手里捧着看不懂的德语歌词,在冗长的清唱剧中昏昏欲睡。她本因为那会是急促而喧闹的合唱,却在女声温和地走进唱词时湿了眼眶。那歌声消弭了丑恶,似乎所有的罪过都将被宽宥。
此时倾听着管风琴独特的音色,玛丽丝便感受到了这种浮光掠影的永恒。演奏者巧妙地将康塔塔的合唱部分改成了管风琴独奏,显得更加宁静而富有哲思。醒来吧,一个声音向我们呼唤。
“虔诚的音乐所在之处,神和他的恩泽永远同在。”玛丽丝叹息般地说。
福尔摩斯低下头看着她:“这句话有点耳熟。”
“是巴赫写的。”
他们都没再说话,只是听着如同圣咏般绵长而纯净的尾音趋于平缓,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