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向报社或是杂志投稿赚钱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辞去印刷厂的工作后,玛丽丝便一直在房间里埋头写作,没两天就洋洋洒洒地写出几千字(她自认为)文质兼美的散文。她把写好的初稿读给汉娜听,得到了后者的交口称赞。“写的很自然!”汉娜这样评价道,“真的,光是听着你的描述我好像就能看到那条风景如画的乡间小路了。”玛丽丝对此感到很激动,因为这篇散文正是她想着苏赛克斯的景色写出来的。她赶紧工工整整地誊写下来,寄给几家小有名气的出版社,脑海中忍不住幻想着自己得到一大笔稿费、让汉娜刮目相看时的情景。
但又过了好几天她还是没得到任何回信。这倒是挺正常,因为出版社的编辑每天要看成千上万的稿件,等个几星期甚至是几个月都是有可能的。玛丽丝虽然明白这一点,每天早上邮差送来信时却还是会紧张而又期待地猜测是不是投稿的回复。
终于在某个上午,汉娜从门口抱着几个包裹走进客厅。玛丽丝迎上前去,想看看有没有给自己的信。
汉娜从包裹里挑了挑,一只手抽出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她,眼睛还盯着另一只手上攥着的羊皮纸:“喏,你的信。你马上有空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婚纱应该选什么样的?”
“当然,等我把信读完。”玛丽丝深吸一口气掂掂这个很有分量的信封。很显然里面有一本书。难道是出版社直接把样稿寄给她了?
玛丽丝翻过信封,在看到亨利·托里吉里斯的署名时,不禁大失所望。她还从来没有如此希望自己收到的不是来自老朋友的消息呢!不过看这信封上蓝色的墨水印章,说明这是通过铁路快递加急送到的。顿时,她的好奇心压过了对投稿石沉大海的不满,开始猜测亨利有什么急事要找她。她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拆信刀,就直接顺着那个印着托里吉里斯家徽的火漆印把信撕开了。
信本身的内容挺简短,亨利邀请她在八月份——也就是一个多月后,去美国度一两个月的假。玛丽丝想起来亨利去年年底就曾写信告诉她塞西尔被威廉·托里吉里斯爵士安排到美国去生活了,这次美国之行的目的大概也是为了去探望塞西尔。可是看亨利信里兴致勃勃的语气,又是骄傲地提起自己是怎么说服斯坦福夫人要带阿米莉娅一起的,又是问玛丽丝想不想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听一位最近刚刚在美国崭露头角的女低音的演出,很显然探望塞西尔是一回事,亨利自己想去好好玩一趟才是真。
“关于旅行的费用,亲爱的的朋友,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完全安排好了。如果你愿意同行(你的工作能脱得开身吗?),请尽快给我回电报,我要托人帮我们买演出的票……据说那位伊莲娜夫人的演出可是一票难求。又及:这本书是四五年前出版的,我记得你没看过。它给了我很多灵感,希望也能对你有所帮助。”
玛丽丝把亨利在信的末尾提到的那本薄薄的书拿出来,看到朴素的封面上是这样的书名:《平面国:一个多维的传奇故事》,粗略翻翻,里面还有一些简笔插图,倒像是本和数学有关的学术书籍。玛丽丝一时不太明白亨利为什么认为她会对这种书感兴趣,便从第一页开始看起。
这感觉很奇妙。因为这本书里有大量几何上的概念,对这些一窍不通的玛丽丝自然读的很吃力;但同时她又被平面国里奇妙的等级制度深深吸引了,忍不住一点一点地读下去。当两年后玛丽丝读到那本大名鼎鼎的《道林·格雷的画像》时,她会格外注意到道林是怎样地沉迷于亨利勋爵送来的黄封皮书,以至于忘记了时间和身边的事物。这和她此刻的感受是类似的,她仍然清楚地记得这本书的开头:
“快乐的读者们,我把我们的世界称作平面国,我们这样称呼它,是为了让有幸居住在立体世界里的你们对它的本质更加清晰。”
这些文字像是有魔力一般,把她带到了沉思的国度。她把第四章《平面国的女人》读了好几遍,读得很慢。她读到的是天马行空的文字,却又感觉像是在照镜子,坦诚地、直白地把心灵的本质剖开来展示给她看。
等她终于抬起头时,看见汉娜端着一盘三明治,正很不高兴地看着她。
“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吗?”
汉娜嗔怪道:“当然,我不知道你怎么耗了这么久时间,我都已经把婚纱的样式定下来了。”
“哎呀,真是抱歉,”玛丽丝着迷地拿起书朝她晃了晃,“这书实在是太精彩了!”
“哼,我应该狠狠地斥责那个送你书的家伙,他简直是要把你变成书呆子了。”
玛丽丝一拍脑袋。真糟糕,光沉迷于看书,她都忘了要快点给亨利回电报了。她不顾汉娜的反对,狼吞虎咽地吃完两个三明治,就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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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小时,玛丽斯就已经置身于肯辛顿某家邮局里了。她发现今天是礼拜五,很凑巧的是,每周这个时候摩斯坦都会去邮局里寄信。于是她刚上马车便改了主意,决定绕远路到肯辛顿去,如果碰到摩斯坦就一定要和她道歉。过去的几天里她一直刻意避免回想起和摩斯坦的争吵,每次接触到哪怕是一丁点和这件事有关的回忆,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可耻的傻瓜,卑劣到会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心。可是摩斯坦没有试着联系她,她更不好意思先做出什么冒事的表示。今天就不一样了,如果能当面见到她,玛丽丝肯定会冲上去认认真真地道歉的。
她向柜员要了张电报表格,把收报人信息填完了,撑着脑袋思考怎么写能让字数少一点。她心不在焉地做着这一切,每次听到开门的声音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终于她把写好的表格和两先令递给柜员,转身慢吞吞地走向门口。
“玛丽?”
“下午好呀,梅。”果不其然,刚出门她便看见摩斯坦拿了个包裹走过来。玛丽丝心虚地摸摸鼻子,盘算着怎样把话说出口。
“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把这个包裹寄出去。”摩斯坦还是那副细声细气的样子,这让玛丽丝更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