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暮追不上了......
童年的旧相册终究要翻页,等他再次翻开的时候,记忆里软糯乖巧的“洋娃娃”变成了阴郁怯懦的“小可怜”。
初二的那个暑假,他们再次重逢。
空气里残留着白日暴晒后的闷热,混合着橡胶跑道和汗水蒸腾出的咸腥。程暮打完篮球回家,街道尽头拐弯的时候,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
“......转校生?很拽嘛?知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程暮抱着篮球,脚步顿住。
三个穿着高年级校服的男生围成一个半圈,被他们堵在角落里的身影清瘦修长,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弦。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即使光线昏暗,程暮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头柔软的、在昏暗光线下呈现深栗色的头发——许怿。
他微微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浅色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敞着,姿态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冷硬。面对高年级的推搡和污言秽语,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但程暮却能看清那双垂在腿侧的手,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无法自控的频率。
他的手在抖。
“许怿!”
程暮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狭窄过道里凝滞的暴力空气。
“许怿。”
“校霸就是要干一点点出格的事情的,不一定要狠,只要拽一点就好。”思绪回拢,程暮和许怿并排走着,微高一点的个子可以让他非常清楚地看到许怿那节消瘦挺拔的后颈,一如往昔。
“哇撒,可是装校霸好累啊,我就特别讨厌那些死装的人。”许怿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温和面具,忍不住吐槽。
“那没办法啊,你就说我这主意棒不棒?是不是没有人欺负你了?”程暮语气骄傲,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我又不能一直在你边上,你长那么乖,跟有那种什么奇怪的体质一样,尽吸引人欺负。”
后来记忆里的那天,两人从街巷里走出来之后靠着墙沉默了许久。
程暮纠结地措辞了很久,最后朝许怿伸出手。掌心向上,指关节上还沾着一点刚才蹭破皮渗出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要不我教你当个校霸?保证以后让这种混混见了你绕着走!”
昏暗的逆光下伸出了一只手,与幼稚时期记忆里的人影重叠,温和却又狂傲。
许怿脑袋空空,懵懵懂懂,还真就......听了他的鬼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再说过往,也不再纠结逃学出来的事情。
从十字路口出来的是西街,这条街没有东街繁华,两边多是些卖文具、小吃的小店铺,再往前,拐过一个街角,就能看到一家闪烁着廉价霓虹灯招牌的网吧。
“你怎么知道这边有家网吧的?”
许怿常年转学奔走,算来算去,在家乡A市待的时间还没程暮久,因此对这一块也就不是很熟悉。
“我之前在这边上过补习班。”程暮指了指前面的招牌,给许怿解释。
散发着流光溢彩的耀眼网吧旁边却是一家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培训机构,“启明教育”的招牌突兀地闯进视野。
路过的时候,可以透过一整面被擦得锃亮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看到里面的全部景象。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站在一个学生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鼻子上,唾沫星子隔着玻璃仿佛都能喷溅出来,神态傲慢。
......橙白的校服,和我一个学校的?
许怿不由感叹,居然走到这了还能碰到同学。
“你如果是这样的学习态度,我就直接和你妈说了,你以后也不用来上我的课了!”西装男人的嗓门奇大,尖锐地穿透玻璃,吹入门外的风中,“我看你就是太骄傲了,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你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别看现在成绩还算看得过去,以后但凡出了社会也不一定有出息!”
许怿脚步一顿,与程暮皆是眉头紧皱。那学生背对着他们,微微抬着头,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的后背轮廓。
“真是什么人都能当老师了。”程暮忍不住啐了一句,但明显没想多管闲事,他拉着许怿快步走,“还好我们本来成绩就不好,本来就没出息。”
“骂你自己就好,不要骂我。”许怿不满回怼。
这种地方,这种老师,这种场景,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只是那挨骂的学生过分沉默的姿态,像根细小的刺,在他烦躁的心湖里轻轻拨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背影突然动了一下。一个沙哑,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透过玻璃缝隙,艰难地挤了出来:
“不好意思李老师,但是我的作业已经全部完成了,而且没有任何错误......”
嗡——
许怿的脑子空白了那么一瞬。
“?”程暮喊了许怿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于是程暮顺着许怿的目光看向玻璃窗——
背对着他们的男生因为解释侧过了一点身子,露出了半张脸。
侧脸的轮廓像一块温润的玉,睫毛细密地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淡青,带着一种易碎的沉静。
“哎居然还是个帅哥啊。”程暮忍不住感叹,想去撞好友的肩膀让他看,结果发现他记忆认知里安安静静的好友撸着袖子就往前冲,看上去气势汹汹。
“哎!怿崽!你干嘛去?网吧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