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像未拆封的棉线，细细地缝在墓园的柏油路上。程璐蹲下身，用指尖拂去程小时墓碑上的青苔，碑角那道蝴蝶形状的阴影里，隐约嵌着半枚琉璃星的碎屑——是陆诚去年用镊子一点点粘上去的。她手腕上的银镯轻磕着碑面，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婚礼那天香槟塔碰撞的声音。

陆诚撑着伞站在她身后，西装裤腿沾了些新泥。他怀里抱着的骨灰盒比想象中轻，盒盖上的蓝闪蝶刺绣是程璐亲手绣的，针脚间藏着极小的齿轮图案，转动时会在阳光下投出陆光相机的剪影。“爸妈的位置选得真好。”他轻声说，目光掠过相邻的两块墓碑，程小时的碑刻着“时光照相馆创始人”，陆光的碑刻着“永远的追光者”，中间隔着一株去年移栽的梧桐树，新抽的芽苞像凝固的琥珀。

程璐把青瓷碗放在墓前，碗里是温着的长寿面，两枚溏心蛋在雨丝里泛着柔光。她想起去年今日，父亲的手也是这样悬在面锅上方，蒸汽模糊了他睫毛上的白霜。“爸，今年换我煮面了。”她的声音被雨丝浸得发颤，筷子碰着碗沿，惊飞了停在蛋面上的蒲公英——那绒毛球在风里转了个圈，落在陆光墓碑的“光”字缺口处，像枚未寄出的信。

陆诚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腹蹭过她后颈的齿轮胎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沾了水汽，那是妻子用陆光留下的相机齿轮熔铸的。“小璐，”他弯腰放下一束蓝鸢尾，花瓣上的水珠滚进碑前的蝴蝶浮雕，“想哭就哭吧。”

泪水砸在青瓷碗里，惊碎了面汤里的倒影。程璐看见十八年前的自己，躲在裁缝铺的布幔后，偷看陆光给父亲量尺寸。少年的粉笔在布料上画出蝴蝶轮廓，父亲耳尖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手里的剪刀却把袖口裁出了毛边。“那天他把西装剪坏了七次。”她忽然笑起来，又哭得更凶，“陆叔说，那是他见过最有生命力的破洞。”

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耳后新纹的蝴蝶纹身。那是用父亲笔记本里的压花拓印的，翅膀脉络里藏着细小的“CH”和“LG”字母。她摸出随身带着的黑色笔记本，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栀子花，正是婚礼那天落在婚纱上的那朵。“哥，我想把他们的故事写成童话。”她指尖抚过笔记本里洇开的水渍，那是父亲最后一次化疗时滴下的药水，“就像陆叔相机里的光斑，永远不会褪色。”

陆诚没有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掏出支钢笔，笔尖在笔记本扉页落下细小的齿轮。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十二下回响里，程璐听见父亲临终前的呢喃，和陆光二十年前在暴雨中的呼喊重叠在一起。“因为神明的童话结了尾，”她把钢笔插进泥土，看它溅起细小的虹，“就会变成永恒的谜语——等着被蝴蝶翅膀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