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启程时分，钟晖和杨拙是最后两个赶到校门口集合的。钟晖昨晚倒头就睡，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里衣浸透了血污，睡醒时衣料都干结发硬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醒得也格外早。他趁机蹑手蹑脚地下床跑去洗澡更衣，回来时杨拙已经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最后检查一遍储物戒内的吃穿用度，钟晖精准地踩着点和杨拙一起上了马车。他俩没迟到，但经不住其他学生太兴奋，早早就在马车上等。此次出行，所有的马车和马驹均配备了六边形红棕色金属加速器，而人员则极其精简。除去被邀请的十名学生，便只有几位车夫和两位精通莽苍语言的教师，没有专门的护卫随行。

这一趟长途跋涉并不像他们当初去岳都那般闲适写意，途中歇息的时间很少，必须赶在十二月边境大雪季前抵达莽苍境内。为了让学生们在苦寒颠簸中尽可能充分休息，马车的配备极尽奢华，四只车轮都包了减震的胶皮，车厢内的摆设更是豪华，兼顾休息和玩乐。

钟晖摸着被特地加固过以防风雪的车窗沿，感慨道：“哇，异世界房车啊。”

车门落了锁，车体也是严实地加厚过的，隔音效果卓绝，旅行的气氛很适合闲聊。杨拙抱着手臂微微歪头，问道：“什么是房车？”

钟晖敲了敲窗玻璃，解释道：“地球上的一种交通工具，一辆车上同时配备卧室客厅厨房厕所，就像移动的房子一样，所以叫房车。”

杨拙又问：“没有元力辅助，马不会拉不动么？”

钟晖笑了笑，“地球的汽车是烧油或者充电的，马车已经淘汰了。”

烧油勉强在杨拙的理解范围内，但充电的概念却是闻所未闻。他忍不住一路追问下去，钟晖也耐心地有问必答。渐渐地，从钟晖的叙述里，杨拙逐渐构筑出一座恍若桃源仙境的天外世界。

杨拙听得入迷。钟晖兴致也很高，直讲得口干舌燥。以往杨拙极少有愿意跟他聊天的心情，对他的态度谈不上深仇大恨，但也始终端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别扭架子。现在他坦白身份，杨拙解开心结后明显活泼很多，素来寒意森然的死人脸上也露出了三分笑意。

他笑起来确实是锦上添花的好看。钟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调侃道：“杨拙，你在地球大概可以靠脸吃饭。”

“什么？”杨拙不解。

“就是夸你长得很帅的意思，”钟晖说，“我穿越之前在大学里学的是表演专业，严格来说也算靠脸吃饭的。”

“虽然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傻，但是我从幼儿园开始的梦想就是当演员，我觉得我将来能拿世界大奖。我爸妈也开明，一直支持我，说要当我的第一第二个粉丝。”

钟晖一只手捏着茶杯，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笑着偏头望向马车窗外呼啸掠过的街景，眼神却似乎落在遥远的虚无。

他悠悠叹道：“四年了啊......”

两人聊了半天，杨拙已经知道幼儿园和大学是地球人类接受教育的地方，二者之间间隔十余年的跨度。演员就是戏子，在地球是很受追捧的职业，一台大戏能通过网络在各地播放。

穿越是突发事件，钟晖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像杨拙也搞不清楚自己不断重生的缘故一样。但杨拙听得出来，钟晖对地球怀着难以割舍的眷恋，眉飞色舞的表象下是化不开的忧郁。

钟晖似乎总是阳光灿烂，用精湛的演技温和地蒙骗每一个人，把忧郁藏得比他的秘密还要深。朝夕相处四年，他只见过钟晖生过一次气，就在昨晚。

“......”杨拙端坐着，微微攥了攥平放在膝上的拳，斟酌开口，“我当过戏子。”

钟晖果然提起了兴趣，扭过头来问他：“什么？”

“演丑角。”杨拙说，“太久远，我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在台上挨骂、挨打，翻跟头给观众看。”

他还在困难地回忆，钟晖的脸色突然变了又变，惊讶、困惑、最终落在苦笑上。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带着大王请仙丹进碧水寒潭了。”钟晖放下茶杯，揉了揉太阳穴。原来外挂并不是次次生效的保险，他对“重生”的认识再一次刷新了。

“有时候也进不去。”杨拙平静地说道。

钟晖直觉这个话题最好不要再往下聊了，他不想揭了杨拙的伤疤还往伤口上撒盐，况且他也有预感自己应该没勇气往下听了。

杨拙却似乎毫不在意，自顾自地接回自己的话茬：“当戏子挺好，去的地方都能看得起戏，不至于饿死。”

“而且戏班子淘汰下来的旧戏服都很厚实，改了针可以给外套缝做里子。”

“基本不会受伤，其他角儿也不会真的骂人、打人。”

他竭力试图把记忆模糊的戏子经历讲得有意思一些，但看钟晖的表情，杨拙明白自己应该是失败了。死亡像一层滤网，只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适于生存的技能，人生里本就不丰富的趣闻轶事早就跟他的喜怒哀乐一起被当做残渣扔掉了。

随着杨拙沉默下来，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钟晖张了张嘴，纠结半晌，叹道：“杨拙，如果你觉得说出来会感觉轻松点的话，我愿意当你的树洞。但如果回忆这些事情让你觉得很难过，你就别再想了。”

“我有么。”杨拙略感不解，他明明说得很随意才对。

钟晖又叹气，知道杨拙误解了他的意思，快速把话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