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的前一个星期,马车基本跑在郡县的宽阔大道上,中途补给比较频繁,吃得也是新鲜的饭菜而不是风干腌制的干粮。但随着日程推进,一行人逐渐远离人烟,驶入绵延起伏的山脉国境线中。
崎岖的山路上,马车轮重重地碾过厚厚的积雪,留下灰黑的车辙。飘扬纷飞的雪花昼夜不息地拍打在车窗上,模糊了远处银装素裹的山峰树林。漫漫大雪非但没有延缓马驹的脚程,车夫反而更加紧张地驱使马匹,日夜兼程地奔波。
翻山越岭的五天里,他们只长时间歇息过一次。劳累的马驹站在被落雪压弯的树枝下休息,车夫们则千叮咛万嘱咐他们锁好门窗,不要离开车厢。
钟晖倍感奇怪,不禁询问:“这山中有什么凶猛的灵兽么?”
车夫扒着车门框摇头,压低声音答道:“没有灵兽,有人。”
“有山匪?抢劫的?”钟晖追问。眼下景国几乎所有元师都拜在皇室与世家门下,普通人中的成年壮丁也会被选入军队从事后勤工作。就算有山匪,凭在场这一队人马的水平,好像没有必要这么警惕。
车夫还是摇头,“不是山匪,只要锁好门窗就行了,千万别开门。”
说完,车夫便重重关上车门,徒留钟晖一头雾水。他转过头问杨拙:“你来过这个地方吗?这座山有什么特别的?晚上闹鬼不成?”
他这几日读的话本都是民间志怪的传说,不乏对伥鬼冤魂栩栩如生的逼真叙述,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杨拙凑过来,抬手扣紧门锁,说道:“没什么特别,只是车夫为了避免麻烦。”
“什么麻烦?”钟晖一愣。
“山里可能有流民,遇见没有护卫的车队会出来乞讨。”杨拙说。
白毛汗消退,钟晖更是困惑:“那就给一点钱或者干粮打发走呗?”
翻过这座山,车队就会渐渐靠近莽苍的边境城镇,不愁粮食补给。至于金钱,那是几大世家的子女们和瀚海学院院长的孙女最不缺的东西。
杨拙面无表情地说:“你想的太简单了。”
直到天亮,钟晖才明白什么叫做想的太简单了。
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深夜时分有什么响动一点也没听见。然而浅眠的女孩子们却被敲窗的咚咚声吵醒了,戚霜降没耐住好奇心,掀开轿帘瞄了一眼。
马车外面竟然站着两个衣着单薄破烂的小孩!小孩的个头勉强够到窗边,浑身冻得瑟瑟发抖,皮肤发青,干裂的嘴里还在叫喊着什么,却被呼啸的风雪和厚实的厢壁掩盖了。
与她同乘的孟停云和方梦雅也吓了一跳。方梦雅和戚霜降都心软,三人当下一商量,认为自己的实力足以应对突发情况,决定先让快被冻死的孩子们上车取暖。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一进轿厢,来不及擦掉头发上沾的雪片就扑通跪下对着她们三叩九拜。大一点的男孩哭诉着说自己和妹妹上山玩耍迷路了,求好心的姐姐赏一口饭吃。她们毕竟年纪太轻,两个小孩冻得发僵的模样又太可怜,戚霜降没多想,热水热饭地招待了一顿,还想让孩子们睡到天亮再走。
吃过饭的两个小孩千恩万谢,但说什么都要离开,一下车就一溜烟地跑远了。直到这时,三个人才回过神来,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她们的预感是正确的。钟晖听教师讲完来龙去脉时,他们的车队已经被二十几人堵截。男女老少黑压压一群人整齐地跪倒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前,大都面黄肌瘦,破布麻衣,抽泣声不绝于耳。
看其他人发愁的样子,想来是初次尝试沟通无果。钟晖凑到杨拙身边,悄声问:“这群人是要钱的吗?要多少钱啊?”
杨拙抱肘冷笑了一声:“有多少要多少。”
“嗯?”钟晖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么贪?”
“吃准有人心肠太好罢了,”杨拙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戚霜降几人,“那两个小孩不傻。”
“你也听见敲窗了?没给他们开门?”钟晖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顺嘴一问。但杨拙似乎误以为这是质问,当即略带嘲弄地反问道:“不行么?”
钟晖想了想说:“没什么不行。我能理解,你是对的,但她们也没错。这事总得想个解决方案,你有没有什么招?”
“有。”杨拙很冷静,“随便杀一个就......唔!”
被黑如点漆的凤眸轻飘飘地一剜,钟晖才把手掌从杨拙脸上放下来,压低声音道:“有外人在,注意影响,被误会对你不好。”
杨拙微微颔首,表情没什么变化。
钟晖拍拍杨拙的肩,低头看了看左手掌心闪烁的莹蓝色倒计时,说道:“那我去跟他们谈谈。”
直到他转过身迈开步子向跪倒的人群走去,杨拙才低下头勾了勾唇角,溢出一声掩不住愉悦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