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方才买的一兜酥糖取出来,挑出一块一口吃掉。芝麻和花生的香甜味道在舌尖萦绕,钟晖忍不住又吃了一块。余下的大半袋,被他塞进了杨拙怀里。
“甜的。”钟晖笑道。
杨拙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拆开纸袋,捻了最小的一块放进嘴里,又摸出一枚铜币,跟装糖的纸袋一起放在了地上。
钟晖无奈得几乎词穷:“你,这,不是,我没想要你付钱。”
“我欠你很多了。”杨拙没什么起伏地说,“衣服和药钱我付不起。”
“不对!”钟晖瞬间拔高了声音,反驳道,“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
我们彼此都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没必要把账算得那么清楚。硬要说的话,也是我欠你才对。他想。差一点,就欠你一条命。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钟晖撑起身,趴在杨拙屈起的膝盖上,用手背垫着下巴,叹道。
“我们一起参加过景国元师交流大赛,一起去了莽苍,一起跳过舞,一起登上了朝圣的船。”
“这个世界是假的啊,是假的,这个世界没有我。”
“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是谁吗?”
钟晖絮絮叨叨地说着,不知不觉间,一点晶莹的泪光开始在他眼眶里打转,把本就干净透亮的琥珀色瞳仁润色得愈发灿若星斗。
杨拙确信,他从未见过这双眼睛。
但他却根本无法拒绝。
和他病入膏肓的冰凉躯壳不同,自称与“钟晖”同名同姓的青年散发着融融的暖意。即使明知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陷阱,也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一脚踏空,深深落入其中。
鬼使神差地,杨拙伸手摸了一下浅杏色的脑袋,轻声问:“你能抱我一下么?”
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
抹杀不必要的自尊、期待和欲望是他赖以生存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主动索取过什么东西。
如今,他竟然会渴望一个陌生人的......拥抱。
钟晖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把杨拙抱了个满怀。为了贴得更紧密一些,他强行撬开了杨拙原先并拢的膝盖,卡在了杨拙的双腿之间。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钟晖茅塞顿开,满心欢喜地收紧了手臂。想让杨拙回想起他的存在,肢体接触必然是比空口白话效率更高的方式。
“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钟晖难掩兴奋地问。
杨拙被他压在身下,攥紧了他后背的衣服布料,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怀抱非常熟悉?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怀抱非常安全?
明明他抱住钟晖时会感到头痛欲裂,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不要松手,不许松手,不能松手!
他是你的!绝对不能放他走!
杨拙沉下心神仔细地辨认,惊觉那好像是他自己的嘶吼。
“杨拙,你有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钟晖追问道,“有没有想起来我是谁?”
近在咫尺的呼吸轻轻吹在他的耳畔,吹得杨拙的头脑昏昏沉沉。钟晖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和他隔了一层朦胧的薄膜。
我是谁?
我是杨拙。一个注定活不长的废元灵病秧子,父亲失踪,母亲早逝,被钟家小少爷毁了半张脸,又被钟家主母嫌弃晦气下令赶了出来,在瀚海郡的戏班子勉强混个温饱。
这些都是真的。
但是,不止这些才对。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很多东西。
杨拙迷茫地望向那双熠熠生辉的琥珀色桃花眼,恍惚窥见一场汹涌的海上风暴正在琥珀的倒影中跌宕。但他过度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暖,舍不得移开眼神。
钟晖,你又是谁?
实际上,在方才得到杨拙肯定的回答后,钟晖的内心正在酝酿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童话里不都是那样写的吗?王子吻醒了沉睡的公主。虽然他不是王子,杨拙也不是公主,但眼下应该没有什么比接吻更有冲击力的肢体接触了吧?
只要能从幻象中脱身,出去之后,杨拙就算要对他发火,他也认了。
是他趁人之危在先,还多掺了一分私心。
“对不起。”钟晖下定决心,深深呼吸,低声道,“等从这里离开,你再教训我吧。”
缥缈的赤焰羽翼霎时绽放,灿烂的凤凰火熊熊燃烧。钟楼地面和墙边的积雪悄无声息地消融成水,沿着砖缝蜿蜒地流淌。绚丽缤纷的烟花在天边的夜幕中闪烁,爆裂的巨响盖过了紊乱的气息。
钟晖用手护住杨拙的后脑,欺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