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在这辈狐狸中,这小狐狸能算得上领头者。
歧白当然不知道那所谓的“磷狱”是什么,这会儿也没有人能跟他解释。白团子也就只能费劲地仰起头,去偷看那群狐狸的表情。
扶逐的指尖无意识地揉着怀中那团软绒的肚皮,倒冲着匀真抿出个温和的笑来,眉宇是清风明月,很和煦:“为何?”
白团子睁圆眼,竖起耳朵来听。
小狐狸们心里门儿清:磷狱里的刑,是青丘最重的,小偷小闹罪不至此。就算他匀真真干了什么大坏事,就凭他直系族群中那群修行高深、身居高位的老狐狸,哪怕高高举起,也该轻轻放下。
他们闹到此处,不就是为了讨个公道,倒也并非想要置他于死地。
在所有小狐狸眼中,扶逐的判决,都是极度不合理的。
但其中的罪魁祸首,本该垂死挣扎的匀真,竟是只听了扶逐的语气,眼神就逐渐黯淡,缓缓沉默下来,诡异地不发一言了。
大祭司的院落中,一瞬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歧白的被挠肚皮忍不住发出的呼噜声。歧白意识到的那瞬间,也不冒呼噜了。
——那领头的狐狸少年站出一步,正欲言,要说几话,才刚从喉咙里冒出一个音节,却被打断了。
“扶逐大人……”
“——我们这青丘可真热闹,一个两个硬是要从结界外头带东西回来。”
扶逐没急着说话,将目光分给了那位从外头踱步走来的赤袍男子。来人领口开得极低,剑眉星目,潇洒狂狷,有些流子气,八条狐尾就放在外头,鲜艳灼目,是一只橘狐。
他人未到,语先至,皮笑肉不笑地,任袖袍垂地,划过小狐狸们的靴面。
小狐狸们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一瞬间都把头低下了,耳尾也耷拉,小碎步地让出条道来,纷纷行礼,嗫嚅地喊着“岭秀长老”。
岭秀从他们中间走过,顿了步子,瞪了为首的少年一眼,语气不善:“明伯,长本事了,知道越过我去找扶逐了。”
明伯是唯一一个没有低头的,他虽然也有点怵自己的长辈,但终归不用怕被怎么追责。故而声儿虽小,也有几分不卑不亢的味道:“对不起,祖爷爷。”
岭秀显然来者不善,拿自家的晚辈明伯开刀,三下两除二就把住了局势。
青丘大祭司本就该远离族中事务,他岭秀辈分高,又贵为长老,在扶逐这里拿几个人自然是轻而易举。
岭秀没再理明伯,对着扶逐笑了笑,眉梢挑得很高,话还算客气,行事却浪荡,甚至没有站直:“扶逐,给你添麻烦了,今日便给我几分薄面,这几个小子……包括匀真带回青丘的那个,待会让我带走,我来处置。”
他不等扶逐回应,便回过头,眉梢紧蹙,要生气一样,臭着脸对挤在一起当鹌鹑的小狐狸们道:“——还不快跟大祭司告罪?”
小狐狸们瞧他要生气了,都打了个激灵,耳朵被吓得立起,连声喊着“打扰了”“劳烦大祭司”,如惊雀般灰溜溜地四散而逃。
扶逐看了一眼仍站在那处的明伯,捏了一下歧白的小肚子,不置可否:“长老自便。”
岭秀并不是来客气的,他辈分比扶逐大得多,这般客气已经是给了扶逐几分面子。他话丢完,就拎着失魂落魄的匀真的衣领,像拖了个麻布袋,拽着他往外走。
明伯没有跟着其他小狐狸一起跑走,走之前,目光落在了歧白身上,最后在岭秀后头,迈开了步子,小跑了几步,跟上了大步流星的岭秀。
歧白扒着他的手腕往外探着看:“?”
歧白百思不得其解,用爪子拍了拍扶逐的手臂。
扶逐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妖鬼两族互相残杀多年……到今天,现在正是谈和的时候。匀真,大概是带了一只镜鬼回来。”
是妖鬼情未了的故事?
歧白眨眨眼,又拍了拍他的手臂。可是这回,扶逐不再讲话了。
歧白一咧牙,怒而啃扶逐的手指,还偷吃了两口灵力。
扶逐像是刚回神过来,陡然捏住歧白的腮帮子,指尖蹭过少年的尖牙:“他带回这个镜鬼,囚禁了它的本体,是为了将镜鬼炼化,来增长自己的修为。”
“这镜鬼分出一缕残魂,模仿他模样在青丘闹出动静,应该是在求救。”
他身为大祭司,确实本就不该沾惹族内俗事。
岭秀拦他,他便收手。
扶逐只是冷着脸,脸庞映了最后一点残阳,点评了一句:“邪门歪道。”
歧白也感同身受,为了讨好扶逐,爪子一拍,配合地嗷呜嗷呜地喊,似乎要冲出去把那群人殴打一顿。
扶逐险些被他爪子抓去,拎着他后脖颈晃了晃,丢到地上。
小白团那爪垫才刚落到地,喉咙里那凶狠残戾的嗷呜声就断了,他登时安静如鸡,小步挪着往扶逐外袍里钻。
扶逐笑了,点评到:“狗仗人势,说的是不是你这样?”
“岭秀这时候,大概已经在面见匀真的父母亲眷了,不会专门回来收拾你。”
他用术法给歧白净了身,将他丢入软榻中。
歧白翻起身,很讶异地看着还未完全熄灭的天光,却被被褥盖了头。
歧白舞动爪子,想要挣扎一下。
他耳边是如寒冰击玉的音,隔着被褥一样清澈:“竟然还在长身子……早些歇息吧。”
这是扶逐真心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