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火神是什么关系?”女人问。
“不认识。”无衣回答。
“不可能,”浮烟曲打量着无衣周身,眼神无比确定,“你是他的儿子吧?”
不想与此人废话,无衣握刀劈来。
浮烟曲立刻隐于红烟,将身下的红花宝座用脚踢起,猩红鲜艳的花朵霎时化为红色的长发,牢牢长在了头上。发尾长出粗壮的触手向无衣抓去。
冒着蓝色火舌的钢刀极快地削砍,旁观者只看得见那刀上火焰的残影和触手被绞烂飞溅的肉泥。眼看触手无力阻挡,浮烟曲摇动团扇,将头上长发硬化为无数根铁线,团团罩住自己的身体,抵挡住锋利的钢刀。
一声震天动地的鸣响,好像花朵破土绽放,两股不同的法力碰撞炸开,掀起浓重的沙土,产生的冲击将方圆几里的沙丘全部夷为平地。
自知可以死而复生,百里用身体护住了陆翊均,意识模糊间听见魂境里蒙的抱怨——“喂,你怎么又来啦?”
顾不上和这位祖先再叙叙旧,他凭意念强行在现实中睁开眼睛,摇晃着怀里的皇子:“殿下!”
他赶紧探探陆翊均的鼻息,还好,人没死,大略看了一下,身体也还完整,只是昏迷过去。于是将人扛起背在身上,朝远离二位天神昏天黑地中斗法的方向快步走去。
举目尸陈遍野,没有一丝人气儿,原本在鬼气中活下来的士兵,也和被斩首的尸体一样,被方才的冲击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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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着陆翊均从下午走到晚上,将其带回了出发的营寨,里面还有一些留守的方士,和被捆着的陈保矩。
一把人从背上放下来,方士们都围过来,拉着陆翊均的手腕搭上脉,汗珠骤然从额头冒下,纷纷推说去拿药。
看他们的神情,百里就知道怎么回事,叫一群人都出去。
“你还不走?”他拔出匕首,回头问角落里的陈保矩。
那少年看着他,又看看陆翊均,慌里慌张,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百里觉得陈保矩的眼神有些奇怪,暗暗在心里记下。然后一刀划开掌心,再次捏开陆翊均的嘴,将血滴进去。
趁陆翊均还没醒,他一手托腮,用手指点点那人的脸颊,嘟囔道:“你可喝了两次我的血了,如果你以后登基,给我封个大官吧。”
说完这话,看其没反应,百里也就不再注意,掏出一直揣在胸前的明镜所送的玉笛,爱惜地摩挲盯视着。
“什么大官?”
那人忽然开口,吓了百里一下,将玉笛揣回。
“既然殿下都听到了,那微臣和殿下,是不是也算一起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了呢?”
陆翊均一笑,有气无力道:“这事你在心里想想就罢了,怎么还说出来?”
“好些了吗?”百里假装伸手想探他的额头,被一把拂去。
“又不是体热。”陆翊均舔了下嘴唇,皱起眉,“好腥,你是不是又喂了我血。”
“殿下伤得太重,我……”
“呕——”陆翊均翻身下床,捂着喉咙到营帐门前,干呕不止。
百里正要出帐去看,大地传来震动,似是巨人的脚步,正在逼近。
两人仰头望外,外面飞沙走石骤然卷起,天地一片昏黑,还未搞清情况。
身后一声巨响,什么东西从空中坠落,穿裂营帐,在二人身后砸出一个大坑。
无衣抖抖身上的尘土,从坑里爬出,看到百里和陆翊均,无言对视片刻,开口道:“谁是恭王?我老板让我保你回京,你记得付钱。”
陆翊均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你能不能保得住了。”
“哼,”无衣冷哼一声,拭去嘴角血迹,“麻烦些罢了。”
浮烟曲化出五头赤凤巨骷髅的原形,循着无衣坠落的方向飞来。
那人提刀跨过垮塌的营帐,刀在手中转了两圈,忽然双手握紧,腾空而起,身旋于空,躲过赤凤五头的啄食,将刀直插赤凤心脏。
赤凤骷髅立即化出浑身硬鳞,刀插在硬鳞缝隙中,晕开火神烈焰,倏地,那庞然大物浑身骨架都燃起蓝色的火焰,凤头仰天怒鸣,胸腔里一颗腐黑的心脏抽动萎缩。
耀眼的蓝光照得黑夜如白昼,映出暗处再次围聚上来的魑魅。
“快走!”
军营里不知谁大喊一声,陈保矩带着几个方士和伤兵,从远处奔来。一匹战马脱缰从马厩冲出,停在陆翊均面前。
“殿下上马!”眼看越发近的魑魅,百里一把将陆翊均推上马。旋即转身,像被某种早已注定的命运推动着,义无反顾地向赤凤的方向跑去。
纵马疾驰间,陆翊均有一刻短暂地回头深望了那人一眼,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他不明白百里为何这样做,也无暇顾及。眼下,他只能考虑保住自己的命。
魑魅很快袭至眼前,方士们甩起药箱包袱与这些恶鬼搏斗,很快不支,一个个被掳去了脑袋,大卸八块。趁魑魅啃食方士尸体时,陈保矩从夹缝脱出,去追陆翊均。
那孩子竟像狼跑得那样快,陆翊均从余光里瞥见那尽力追赶自己的少年,惊讶不已,心生些许恻隐。
少年张开嘴,声音却卡在咽喉,只能用嘴型做出无声的求救:“救我。”
陆翊均驾马的速度却不减半分,反而越来越快。可除了追逐这个男人,陈保矩不知道,此时还有什么方法能活,只能使出全力奔跑。
就在他一口气无法喘上,小腿发软,一只满口獠牙的魑魅将飞跃落在他头顶时。那男人拉住缰绳,对他伸出了手。
将陈保矩拉到马背上,陆翊均一脚踹下几个恶鬼,单骑向北方永行关方向突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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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百里竭力挥着四象杵,抵挡魑魅的扑咬。然而手臂和肩膀被抓住,干脆忍受着嗜血吸髓之痛,艰难地向前。魑魅一只连着一只,扒在他的身体上,犹如血色的披风拖在身后。
他的视线模糊不堪,好像沉入水中,耳边回荡着自己用力的呼吸声,随着颈下骨裂的声音,尖牙刺穿喉管的知觉无比清晰地传进脑子,眼前终于彻底变成黑色。
他的意识仿佛掉入无止深渊,他听见蒙的呼唤,惊问他遇到了什么,可灵魂却没有如常进入魂境,而向更深处坠落。
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处萤火森森的奇异之境。一位身似苍松的男人站在漆黑的海边,男人白色的长发拖到地面,化成一条晶莹的溪流,蔓延至他脚下。
他沿着小溪走到男人身旁,看着那惊世骇俗的容颜,两眼失焦。海声呼啸,拍打着脚下的礁石,他的心魄也随海浪而震动。在这样的美貌面前,人的心里不会有一丝杂念。
男人的轮廓依稀可辨另一人的影子,他曾以为世上不会再有比那位王妃清美动人者,现在看来,怀狐不过只承继了他父亲容貌的三分。
这就是传说中守望着黄泉的忘川之神,以一身独挡满天诸神的地界最伟大的战士。百里心想,就在情怯难语,字句都卡在喉间时,那人却主动对他微笑,慢声道:
“我原以为,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会是我的儿子。”
“上神。”百里躬身拜礼,瞳孔震颤不已。
“看来天命并未选择他,而是选择了你。”孟忘川伸手轻轻托起百里的手臂,眼里漾着神性的垂悯,让他起身。
两人在海边漫步,孟忘川给他讲起了自己的一生。
“……万物终始皆有规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天下也是如此,时而聚,时而分。我并非多么不可一世、登峰造极之人,只是天命所托,顺时而生。我知道我一生的征战,不过是在等那个能将天下再次聚合之人,等他统一陆国……”孟忘川说,
“再强大的人,也无法逆天而行,英雄只能顺时势而为,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使命。我有两把剑,一把名黄泉,一把名镜心。那把黄泉剑,此刻就在你的身上。”
“四象杵?”百里忙摘下腰间的四象杵,单膝跪地,双手托举着奉上。
孟忘川的指尖划过药杵,其上木头化尘飞去。百里再抬头时,手上承着的,已是一把金纹闪耀的宝剑。
“拿着这把剑,去完成你的使命。这天地间,需要再有一个与万物为一的仁爱之君。只用暴力和鲜血冲垮的秩序,迟早又会陷入无序的动乱。”
“上神。我……”百里迟迟不敢握住手里的剑,他的心也在颤抖和犹豫,不知所措,“晚辈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怕辜负上神重托。”
“没有为什么。是你的心指引到这里来,上天选择了你,往后的路,你且跟着你的心去走,便是了。”孟忘川垂手,用指骨轻刮他的脸颊,露出淡淡的笑容,
“一千多年了,这是我在人间最后的使命,你来了,我也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去两界之外。那里有一个人,已经等了我很久很久。”
“上神。”百里情急下抓住那人的手,黄泉剑掉在礁石上。可注视着那人的脸,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眼睁睁看孟忘川的眼角长出细密的皱纹,光洁的肌肤变得褶皱,身形佝偻下来,好像一瞬间,时间穿越了亿万年,抵达生命的临界点,那样美的生命,就在一片白色的光晕中化为了万千光点,向大海深处飘去。
百里的目光追随着那光点,久久凝望,直到海上重新变得漆黑,空中落下一封信函。他将信函打开,上面有几行娟秀柔和的字迹:
“此一去,唯独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儿子,他心性过柔,至情至性,从来无争权名之心,亦无逐鹿乱世之能,只乐求一处安稳宁静,因而难当北地之主。望我身殒之后,诸公能护其周全,万不可使其自作主张,忤逆天命。”
寥寥几语,无一不是对儿子半生的牵挂深忧。百里收好信件,望着大海喟叹,他了解陆翊钧,那个野心勃勃的人,真的能给其以安稳宁静吗?
郑重地拾起黄泉剑,手握剑柄的刹那,剑身传来的灵力贯通四肢百骸,某种封印似乎在体内破除,强大的力量带着他,将他的灵魂一层层向上拽出了深渊。
当黄泉剑再次回到人间,大地上空迸发出绚烂的极光,转瞬间,堆叠成山的魑魅和遍野的残尸一起,化作了绯红色的泡沫。
百里拖着剑,一步步向赤凤骷髅走去。
不远处,无衣苦于刀锋无法穿透硬鳞,正与被烈焰引燃的赤凤僵持不下。
百里脑中又浮现出蒙曾给他演示用箭射炸梨子的场景,黄泉剑挥下,一道剑光劈向前方,那把无衣紧握着,卡在硬鳞里钢刀,即刻刺穿硬鳞,利落地割下赤凤骷髅的一侧翅膀。
无衣借势抽身,犹如幻影横掠而过,落地,擦刀,将刀插回背后刀鞘。
身后的巨兽如高楼轰然倒下,五只凤头被割断,切口平整而光滑,断在各处,很快被蓝焰烧成灰烬。
浮烟曲的死,意味着这场横跨大漠,耗时半月,付出了近五万人死伤代价、近乎北方全部军队的战争,突然结束了。
陆翊钧停下马,望着天边褪色的极光,他知道,这一次,天命又站在了自己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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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巫族人,可愿做我的妻子吗?”无衣对百里说,“跟着我,帮我修炼,不会亏待你。”
从没见过这样无礼又奇怪的家伙,百里针锋相对道:“那你做我的妻子,不也一样?”
无衣的表情像吃了只苍蝇,眉头拧到一起。
“你这剑不错,配个好鞘。”无衣看黄泉剑说。
“我救了你,你帮我。”
“你以为没你帮忙,我就会死?”无衣带着怒气冷言道。
正要发作,却听那人说:“你叫什么,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一拳打到了棉花,无衣脸上略有难堪,握了下百里悬在空中的手:“无衣。”
“百里书缘。”
“什么?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