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这只是个游戏……』
曾经信以为真,玩耍是人之初的天性。穿着白大褂的“老鹰”扑过来的黑影落在了他头顶,排成串的孩子们便真的像鸡雏一样在他身后缩成一团。他们甩来荡去,尖叫奔跑躲闪,男孩挥舞双臂,眼睁睁看对方的五指轻易越过他稚嫩的翅膀。
『抓到了哦』
雏鸟们被拎了起来。
总有人先从懵懂中醒悟,这是个何其残忍的骗局。房门打开,童年的一片兵荒马乱。
用脚,用手,用牙齿,用一切能用的力量还击吧,从那时起他开始定下生存的准则。身后的孩子一天天变得稀少,但他们仍旧含着哀哀的相信的目光,颤抖地重新用手拽在他衣摆上。
『救救我!』
‘保护’二字,并非他所应承担的重量。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反抗,被拖出房间的一刻满耳是犬和千种哭喊的声音。如果牺牲自身可以换他们活下去,倒也死有所值,因为这一生中倘若是注定还要看见很多次那些目光,听上很多遍那些哭喊,活下去几乎会变成一种刑罚啊——
『轮到你了,实验体69号』
骸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钟表的指针正滑向最深夜的黑色里,他轻咽下一声叹息。云雀的右手臂枕着他不稳的呼吸,安静有如一截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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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子鸟》
6918
含微量2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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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分部那边说早樱开得正可爱,任务什么的真讨厌啊——”
骸睡眼惺忪地发牢骚,同时考虑要不要用幻术来掩盖一下自己的黑眼圈。
云雀站在穿衣镜旁,正默默地打领带。他和骸的意见正好相反不过实在懒得开口。骸抻了抻腰,松散着头发走过去把下巴搁在云雀肩头上,盯着镜子里两个人紧挨的脸。他宽大的短袖睡衫和云雀一丝不茍的行装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什么我觉得你去执行任务比约会还当回事的样子。”要这么穿戴整齐的。
“总比某些干什么都不认真的家伙强。”回敬一句,云雀一耸肩膀把骸顶开。“闲人去睡个回笼觉,别在这一脸晦气似的。”
“kufufu,真严格~”不禁微笑,骸伸手过去顺着云雀的发稍轻轻揉了揉,顺便挑起指尖钩掉后衣领上挂着的一枚商标牌。
“你忘了摘掉这个,亲爱的。”
上面画着一枚很小的鸟纹样。『不愧是小麻雀选的衣服』,他这么想着把纸片揣进衣袋,云雀已经整装待发,敞开的玄关外一片曙光熹微。
他瞇了瞇眼睛。“真的不需要我去接应吗?”
“这次的确只是交接而已。”走到门口的黑发青年顿了一下,回过身来目光炯炯。“再让我重复就咬死你。”
说是疑心病还是什么的,着实不太容易概括,但的确是始终存在于六道骸性格中的一片沼泽地带。
成因很好解释,云雀也不是不知道。刻意回避这种事他不会做,安慰别人的方法对恭先生来讲是个陌生的话题——要采取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从来都是『随心所欲』。
所谓无招胜有招。
当然骸也有抱怨,说我家恭弥一点也学不会温柔啊——抱怨时多半用的是炫耀语气。听话人一般是沢田,首领敷衍地点头,然后在心里想这家伙真是有点欠揍。
事实证明彭哥列是不能惹的。骸喝了杯温水,回到房间扑在空空的大床上。天色还早。自黑曜战时袭击了沢田纲吉之后,他就又开始了被收监的命运,接着是被半胁迫半劝诱地当上守护者,结果自己和恭弥都要给黑手党打工,到最后连可爱的库洛姆都赔给他了……这么想来十代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但转念一想,事情其实也是相互作用力的结果。他和云雀都不大喜欢命运之类说法,可在某些方面,人生的轨迹着实妙不可言。
骸懒洋洋翻了个身,兜里的硬纸片硌在大腿一侧,使他重新想起了它便又欠身抽出来,再躺下凝视那上面的小鸟图案。
“哦呀,是Cicogna呢……”
『然后,不久你就出生了。』
『 』
那个对他微笑过的女人是谁呢。母亲吗。
不记得了,什么都。
也许不记得会更好一些,上帝给一个人天使的一切,然后让他到地狱里去——真是个过火的玩笑。
啊啊果然还是有些在意。骸闭上眼睛,虽然决定的方式比较促狭但他的非常理行为由来已久,想来沢田他们能够理解……当然,惹人生气也是骸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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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彭哥列十代的书房里发出一声压低的惊叫。
“骸……”
纲吉靸着拖鞋站在房间门口,手里攥着一件外套的衣领,手指关节绷得格格作响。
“我是真的很想揍你一顿……”
六道骸突然实体化替换过来这种事,自从纲吉和库洛姆开始交往之后,就已基本绝迹。虽然有突发情况时骸偶尔是会通过髑髅向他通报,但在如此尴尬的时段还是第一次。
——希望也是最后一次,纲吉想。
“果然又是超直感?”骸没回头,语气冷淡,一边继续在首领的办公桌上用手翻来翻去,俨然忽视办公桌的主人。
“才不是。”纲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啪啦啪拉地走近过去。“我是怕她只穿一件睡衣起来会受凉。给,”褐发青年踮起脚把自己的外套搭在骸后背上,“先披着。”
骸停止了动作,停一秒直起身来朝他侧过脸。
“你总是这么好心呢,彭哥列。”
“呃、这很平常吧?”纲吉勾勾嘴角。
“不,……你知道我指什么。”
他看见骸的神情里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便叹口气抹去了脸上的笑意。“不用偷偷摸摸找了,你想看的文件在这儿。”
打开抽屉,纲从下层翻出一张纸递过去,然后叉起手坐进座椅。
“这个家族的事跟以前的你有些关系。”
骸哼了一声,并未从文件上抬起眼睛。“害怕我反应过激,所以才派了云雀恭弥?”
“不,我只是认为学长比你更合适。”
“理由是什么?你觉得雾属性看上去缺乏诚意?”
“要真这么想也没错啦……”首领一挑眉,“先把它看完。”
“就是这些?”
被关押的地方是暗而潮湿的,几个小孩看上去都瘦而惨白,眼睛有些呆滞。云雀朝草壁点点头,示意把孩子们带出去。
随行人员走过去的时候有个女孩低声啜泣起来,用撕得破破烂烂的袖子捂住自己的脸。其他的小孩更紧地瑟缩在一起,恐惧地看着他们。
草壁只好回过头,像是请示云雀该怎么办。但黑发青年只是站在门口,抬起手臂时钢拐威胁性地咔嚓一响。
“不从这里出去的,别怪我不客气。”
声音铁一样毫无商量余地。为什么彭哥列十代会觉得云雀恭弥适合这样的工作呢,草壁实在不能理解。
一些孩子被吓得发起抖来,纷纷把目光转向他们当中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少年。脸颊有些凹陷,那男孩深色的头发散到肩头上,但眼睛却是这群羔羊中最机警也最坦然的一个。
“……走吧。”少年发话,然后带头站了起来。那个一直在哭的女孩紧紧抓着他的一条手臂。他们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走过云雀面前的时候男孩停下脚步仰起了脸。
“你是彭哥列的?”
“……云之守护者。”
云雀答道。男孩的嘴唇绷紧了些,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但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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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我觉得我还是去一下的好。”
骸离开之后库洛姆忧心忡忡地说道。“万一骸大人真的去和那些遗孤照了面,或者万一云雀先生有什么难应付的状况……”
“唉唉。总想着‘万一’的话,会把心操碎的。”纲吉被她弄得一阵感慨,不过还是点点头。“多些帮衬也好,你安排吧。不过不用做得太过——我觉得那两人自己能处理好。”
“说起来,为什么单派云雀先生去呢?”这样很容易让骸大人觉得是刻意绕开他啊……
纲吉抬手拢过她的肩。“刚才我也跟骸说了,云雀学长最适合去办这件事——当然骸执意打探出个中究竟也在预料之内。嘛,让他去看看学长的处理方法也罢。不管骸还是云雀学长都会心有所得的吧。”
下山时他们穿过树林。被移送给彭哥列的那群孩子们就像是机械人偶一样,没有任何高兴的模样。尽管草壁一直费尽口舌地讲着彭哥列是来解救他们的,但孩子似乎并不领情,看过来的眼神仍然充满怀疑和敌意。
云雀走在后面,并不做任何解释或安抚的举动。
再走过一个缓坡他们就将到达山下的道路开阔地。忽然,那个之前问过云雀话的男孩停住了脚步。其他的同伴纷纷从他身边走过去时他仍然没有动,等云雀的脚步靠近他背后,少年俯身蹲了下去,用手捂住头顶。
云雀站住。
“怎么?哪里不舒服?”前面的草壁也朝他跑过来。
孩子颤抖个不停,像是疼得很厉害的模样,就是不抬起头来。云雀伸出手去,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对方肩膀的时候,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幻术?!
一个闪身转向,云雀几乎来不及抽出拐子来。哧啦一声衣袖已被刀刃划出了长长一道口子,男孩的身影顿时烟消云散,然后又出现在几米开外。
“跑!!!!”他用力吼道。
像是一声令下,不,也许是早就谋划好的,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使出全力拼命向四下里逃散。为首的少年绕开草壁的堵截,敏捷像是荒野里的小鹿,但云雀已经赶到了他的面前。当啷一扭,孩子痛得低低呼出声,小刀旋转着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