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身手还可以嘛。”对上黑发青年冷冽的笑脸,被攥住手腕的男孩不管不顾地用顽强的愤怒抵回去。
“去死吧,彭哥列!”
不错的眼神,云雀想。成为他对手的条件与年龄无关,此外这的确是个让人感兴趣的孩子……让人忆起一些另外的陈年旧事。
“恭先生,后面!!!”
轻易地躲开,孩子的攻击毕竟软弱无力,云雀回头去看,而被他钳住的男孩子也停止了挣扎。
“笨蛋,你你你你怎么还不快逃啊!!!!你要让我的命白费么!!”
“……哥……呜呜……”
看样子是不肯丢下家人自己独活,之前牵过他手臂的小女孩见哥哥被云雀逮住,又返了回来。她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眼睛里还含着胆怯的泪花,但仍旧鼓足勇气搬起脚边的小石块,想要朝云雀掷过去。男孩着急地喊起来。
“傻丫头,你打不过他的……他和那个六道骸是一伙的啊!!!”
云雀一怔。
这辈子头一回,被人称为“和六道骸是一伙的”,一瞬间云雀忽然有些忍俊不禁。那个死凤梨在这群小鬼眼里都已经成了大魔王一样的存在呢,他想。
小姑娘听到这几个字打了个冷颤,举着石头满脸害怕,却居然又朝前走了两步。“我不……”她摇着头,眼泪从圆脸蛋上滚下来。
云雀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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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一开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随即回过神来,三两步跳到女孩身边,牵起她就跑。草壁被这一系列突发事件惊得合不拢嘴,征询地偷瞄云雀,发现自家主子只是低头盯着被割裂的衣袖微笑。
“稍微有点明白了呢。”他低声嗤笑。“彭哥列那个草食动物……”
抬起眼的时候树林开始了变化。延伸着延伸着延伸着,再也看不到边,云雀闭上双眼,隔着眼睑那淡粉色的光辉也依然明亮得几乎与真实一样。
“这到底是……”草壁仍然合不拢嘴,云雀拾起草丛里的刀,像是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径自走开去。
不出所料,这无穷无尽的樱花林是刚刚赶到的外援们想出的花招。云雀走出一段距离,便看见刚才跑散的孩子都聚在一处,他们迷惑地四处张望,也许是发现了自己无论怎么跑都还在原地打转,层层迭迭的樱色包围不去。
男孩和他妹妹也在。女孩望着雪一样落下来的花瓣露出着迷似的神色,而男孩听见脚步声,紧张又有些愤恨地转过身瞪着云雀。
“是你捣的鬼?”
云守没有回答。
“很有潜力,不过幻术至少要到这种程度才能把六道骸打败哦,雾属性的小家伙。”云雀抬手把男孩的小刀扔回给他。“……在那之前,首先学会活下去。”
牺牲自己来换取别人的未来,有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云雀知道。
男孩接住了那把刀,狐疑地抬头看了看云雀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年幼的妹妹。
“我们的家族是被六道骸毁灭的。”许久少年哑着嗓子说出一句。
“……我知道。”云雀说。
然后他们都沉默在湿润的落花里。
彭哥列并不能在任何时候都扮演救世主。沢田纲吉清楚这一点。吸纳骸进入家族这件事,本身就使彭哥列与那些骸过去的仇家成为存有龃龉的关系。不强求改邪归正,也不接受感恩戴德,彭哥列是黑手党,究竟什么才是正确,永无定则。
这次去接的孩子是新近才成为同盟的家族旗下所辖,他们的父辈有些确实是被六道骸送去轮回的,是否有过恶行如今也无从考证。囚禁他们的这家之前没有认可彭哥列,因而对遗孤们亦有豢养以为己用的意图。总之,是个感情纠葛比较棘手的遗留问题。
在类似的环境下活下来的,也应该会有相近的眼神。照纲吉的意思,在骸不便直接出面的情况下,云雀是最能理解这一点的人。
“六道骸的事情,你们又知道些什么?”他对着那些满载仇恨的孩子,声音穿透漫天花朵。
“我之前想你们也只是花言巧语,最后横竖是一死……”重新回到归路上的时候,男孩对云雀说,他的目光闪亮,脸上正重新出现一些是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和生机。
云守喔了一声。
“草食动物只有被咬杀一条路,不想的话那就变得更强吧。扰乱风纪也是不允许的哦。”
孩子的头顶似乎一瞬间冒出许多问号,不过那些新名词他没有刨根问底下去。草壁跟在几步开外,对云雀的教育理论报以满头黑线。然后他们听见走在前面的孤儿们发出一声惊叹。
“快看!!!”
几乎是纯白的,有一只鸟正在树丛另一边优雅行走。它有着长长的喙,高傲而旁若无人。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它的周身羽绒微微闪亮,漂亮得几乎要让人屏住呼吸。
“Cicogna……”男孩用意大利语悄悄嘟囔,“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对我说过,它是吉祥之鸟,地盘上有它栖息的家族会子孙昌盛……你,”他突然伸出手指了指云雀,
“虽然和六道骸是一伙,但你们彭哥列一定会生很多小孩的!!”
这前后句好像没什么联系啊。然而差不多是震惊地,草壁听见他家恭先生竟然笑出声来。
“哇哦,那可麻烦了——群聚我不怎么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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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先生,请、请别生气……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主意,跟骸大人没有关系……”
库洛姆小心地打量着云雀的脸色,她旁边站着古伊德格雷科和弗兰。
“话说me还是第一次做出这么大范围的幻觉呢——”水绿头发的少年眺望着远近的花枝,它们好似蒸腾起伏的朝霞。蓝眼睛的格雷科在他耳边小声道:
“差不多该撤掉幻术了吧,云守不是最讨厌樱花吗!”
“诶——但是me记得师傅说过……唔唔唔……”
格雷科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过云雀似乎并不在意。
“就那么放着它吧。”
等孩子们都离开,云守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出来吧,大魔王六道骸先生。”
“你都听见了?”
“嗯。”骸双手抄在口袋里靠着一棵树站着。树荫遮得他脸色有些暗,但颊上浮着一抹难得的缱绻。“恭弥意外地上手呢,对付小孩子。”
云雀沙沙地趟过草丛朝他走过去。“只是不讨厌小动物而已。”他看见刚才的那只白鹳仍然在附近转来转去,估计它并不是来栖息送子的,单纯只是也困在樱花林的幻像里找不到北了。
“到底还是跟来了。”姑且相信库洛姆替他圆的谎,云雀收起双拐。“彭哥列告诉你的?”
“算是吧——真是多此一举。我又不是禁不起碰的陶瓷货……”
“——那会在晚上做噩梦到醒的胆小鬼又是谁?”
……什么啊,他原来是知道的吗。
骸略一惊愕,又慢慢化成一个发涩的笑。
自己欠下的应该自己还才对,却也让你看见这一切了——是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呢?
蓝发青年踌躇了一阵,冲出口却又变成平日的模样。
“kufufu,笑话我吧没关系,同情什么的就算了。”
眼前这个人会说什么呢,在目睹了他罪孽的结果在洞察他内心的懦弱之后……背过身迈开腿,骸拿不准主意自己究竟想不想听云雀的回答,接着他一下子楞住了。
是云雀的手指。
低着头,云雀默默地捉住了他的后襟。
……捉住他,不松开。
碎成一片片的岁月,那一刻重新拼合在一起。他想起了那些哀哀的相信的目光,那些牵过他衣摆的手,想起了那些哭喊,那些期待的崇拜的叫他‘骸大人’却已不在身边的孩子,想起了兰奇亚的那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在他的双臂还根本挡不住什么风雨的时候,已背上了太多生魂死债;而今当他的双臂已经足够撑起自己的世界,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像这样抓住他的衣角,抓得那么紧,就好像告诉他一辈子也休想跑掉。
“……”
滑过眼神向后,骸心里想去看看云雀的脸,对方却不肯给他这机会,只一晃神云雀的双臂已经环了过来,搂住他的脖颈同时把全部重量都压在了他肩上。
『有你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几乎不记得了,那却是生存的意义和勇气。
——只要还有人能这么想着他。
——只要他还有这么想着的人。
“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冷而已。”云雀的刘海在他脖颈一侧磨蹭着,他们四周只有风在沙沙响。骸覆上他温热的手背,心里知道这就是云雀的安慰方式。
视线转回前方时两人发现那只鹳竟然还在附近转悠。它停下来歪着头疑惑地和他们对视,骸记起早晨从云雀衣领上摘掉的那个商标,偷偷笑出来。
“哦呀哦呀难不成这是鸟类的同类吸引?”
云雀斜睨他一眼。“是被你们的幻术弄迷路了吧!”
“kufufu,要不要捉住带回去养起来?”据说可以求子得子哦。
“不要。”黑发青年扬手把拐子一甩,砸进远处的树丛激起一片惊叫声,藏身偷看的弗兰几人立刻撒腿跑开。云雀拂了拂落在衣服上的花瓣。
“……你不觉得已经够多了么。”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