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晚,尚服局送来了华丽的宫装,景珩坐在明亮的铜镜前,身后是几个神情肃穆的陌生宫人,窗外挂着一轮冷月。
景珩在朝臣眼里是一个抱病多年的体弱帝姬,甚少出现在人前,今日除夕宴,本也没有她的事,但前朝礼部有人上了折子,说哪怕七帝姬身体尊贵,非其余帝姬可比,也断没有藏在深宫不许见人的道理,因而请七殿下今日面见群臣。
几道言辞恳切的折子落在英华殿案头,再来几个古板的清流跪谏,君上只好同意。
尚仪局送来的仪仗在碎月殿外等着,它威风赫赫地铺开在雪地上,三十六个宫人依序站好,在冷风中一动不动,殿内,尚仪局梁司赞亲自给她束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态度恭谨又亲和。
“殿下一会跟着奴走就好。”
殿里除了梁司赞,还有两个手捧冠带的女史静默候着,不一会,装点完毕,梁司赞恭恭敬敬地在前为景珩引路。
“殿下,请。”
夜色沉黑,碎月殿正门外却是不同于往日的明亮,祁昭从屋顶上跳下去,看到两列八个宫女,手里皆提着二尺来长的纺纱宫灯,宫灯里透出团亮堂的光。
除此之外,车架两旁,站着两个手捧碗大夜明珠的宫女,那明珠莹润柔和,清光微微,看得祁昭啧啧称奇,“好大的手笔。”
夜里飘起了小雪,城墙外,上京城的繁华烟花露出一个角,仪仗默然前行。
宫道寂寞,偶尔传来的鸟雀声便是难得的热闹了,路过梅园时,大片大片的梅花在雪里寂静地盛开,祁昭坐在车架顶部,抬头便看到夹在宫道里的长长的天,一小簇梅花被风送来,祁昭伸手接住它,灿然的红上带了点白雪,铺面是宜人的清香。
随意抖落花枝上的雪,祁昭轻轻把梅花扔进车架里,扔到景珩怀里。
鹅黄色的轿子里燃着名贵的香,甜腻到散不开的腻人里倏然闯入一抹淡淡的清香,景珩拿起梅花轻嗅,车帘的一角缝隙里,她看到祁昭的衣袍下摆在风中翻飞,把梅花仔细收起后,景珩摘下手上大颗的玛瑙戒指,朝那处抛去。
正好打到她的衣摆,砸出一声脆响。戒指被弹到空中,祁昭反手捞起它,黄色的玛瑙上还带着余温,她握在手心里,趁人不备翻进了车厢。
“你不怕被发现吗?”祁昭毫不客气地坐在景珩身边,双手撑在脑后躺在软绵绵的背枕里。
景珩掩唇低声道:“不怕。”
“叫我进来有什么事?”
景珩摇头,摇到一半又停住,轻轻靠在祁昭身上,“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不知道。”
祁昭垂下眼睑,看到几乎整个人躺在自己怀里的景珩,毫不收敛地嘲笑她,“别怕,谁欺负你,你打回去就好了,就和上次一样。”
毛茸茸,乱蓬蓬的脑袋抬起来,景珩瞪她一下,“你真坏。”
又重新趴在她怀里。
鬼的体温比正常人冷几度,平时短暂的接触觉不出什么,但当一个暖融融的热源长长久久的躺在她怀里时,这种差异就明显起来,源源不断的热量从景珩身上传递到祁昭肌肤上,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不自在了。
祁昭伸出一只手提着景珩的后衣领挪开她,“你不会坐好吗,靠我身上干什么?”
“不准动。”
景珩乖巧地被她摆弄成端坐的姿势,眼睛一直追着她走,“好呢。”
好了,祁昭拍拍手,又仰躺下去,这下身上再没有传来奇怪的感觉了。
碎月殿离宴客的未央宫很远,几乎要跨过大半个皇宫,此时连半程都没走到,行路间,外边的风更大了,不停地呼呼吹着,轿子里又洋溢着暖香,祁昭慢慢睡着了。
她没睡多久,再睁眼时,一个脑袋悬在自己眼前,景珩双手撑在她两侧,身体控制着与她保持住三寸左右的余地,眼睛里都是好奇。
“你这么快就醒了。”
祁昭冷漠地看她。
不然呢,你呼出的热气都喷在我脸上了,我还能睡得着吗?
景珩无知无觉,继续观察她,“为什么你的瞳孔是有颜色的?”
没有听懂,祁昭疑惑道:“难道还有人的瞳孔是透明的吗?”
“不是那种颜色。”景珩一只小手在她眼睛上方比划,“是边缘,它为什么中间是琥珀色,边缘却是泛白的呢?我没见过第二个有这样瞳孔的人。”
祁昭抬手摸向自己眼睛周围,那双纯黑的眼珠子静静地等待答案,她笑了一下,“因为我是鬼呀,鬼和活人当然不一样了。”
瞳孔的变化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景珩愣住了,仿佛才知道她是鬼似的。
祁昭视线挪开,不看她。
“很好看的。”景珩说,“真的。”
她追上祁昭的眼睛,眼神认真极了,“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了。”
祁昭怔了一下,笑了,“是吗?”
“是。”景珩毫不犹豫,再次重复,“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