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勒鸡肉螺旋意面,金枪鱼沙拉,桂花糕,这个是蓝莓布丁……”英晴很快摆好了盘,又抓起冰桶里镇好的酒要开瓶。任深坐在餐桌旁,看看东看看西,像个初次做客别家的好奇孩子。
“还和以前一样?”英晴举杯,“我猜对了,你想说这个对吧?”她得意地笑笑,“主要是我刚回来,压根没收拾。”
任深盯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挪不开目光:“你说了我要说的话,我现在无话可说了。”
“那就吃饭吧,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好。”英晴给任深的盘子里分餐,“当然,你最好说我的手艺又精进了。要是你的口味没变的话……”
“你看,你又抢了别人的话头。”任深无奈地摇头,“我要是说不好,岂不是要给扫地出门?”
然而饭菜有模有样,味道确实令人不敢恭维:鸡肉煎过了头,布丁少了糖,蛤蜊汤似乎将味精当作了盐,只有糕团店买的桂花糕还是原来的味道,或者改进了配方,甜糯正合适。显然烹饪者已很久不下厨房,不然便是情绪和健康状态十分不佳,导致水准失常。
然而从英晴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就像平常一样吃喝,似乎毫无异常,任深觉得她简直是在演戏,而且演得毫无破绽。不管吃的是空气、毒药或珍馐,她都是这般吃。事实是,食物在她口中失了味道,只有酒的冷冽刺激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用餐过半,他们已经谈了很多,谈了近况,也谈了从前。英晴比上次见面时多说了很多话,上回因为任深在重逢的时刻表现得过于震惊,似乎反而吓到了英晴,以致于后来她全然试图安抚任深的情绪,自然也就来不及叙旧了。
可是对他们而言,似乎只要相逢,时间就像水合流,看不出流逝的痕迹。对此他们心知肚明。
“你休整一段时间,这对你有帮助。说明你又积累到了一个程度,马上就要有新的突破啦。”
“你怎么这么肯定是突破,不是卡住了呢?”
英晴这时顿了一下,然后说,“我看了你那部……中文应该是《小城之秋》吧。”
任深吃惊不已:“这部应该还没有……”
“我是在电影节看的,”英晴笑笑,“夏天我正好在加尼斯的朋友那里度假。
“我觉得你演得足够复杂,就是还有点心不定的感觉……我可能表达得不够好,也许你能理解我的意思。我觉得还有点演的痕迹,可能是你头一次演这么阴暗的人物,有点用力过猛,或者是你有点害怕……受到影响?”
“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拍完这部戏之后觉得特别累,简直像被掏空了,走路都轻飘飘的。”任深叹气,“晓军,就是我工作室的秘书,建议我休息一段时间,我就从那时候开始休息了。”
英晴从鼻子里冒出两声哼笑,任深看出她已有些醉意了。
“我当初生完小荻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她把那头浓密滑亮的发卷捋到脑后,手抵在桌面上,支着下巴,眯起眼看着任深。“说明你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这件事把你到现在的毕生精力都吸干了,然后结出了个漂亮的果子。”
没想到英晴会主动提起她的孩子,任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沉默地转着叉子,叉中一段面,又叠上一段。英晴这时深深低下了头,好像要把脸埋到面前的盘子里去。任深这时才看出,她醉得不轻。印象中英晴的酒量很好,看来这点也是时过境迁了。她这时突然又仰起头,已经有些神志朦胧,看到任深伸长手臂,要挪走自己面前的盘子。
“你自己的那份还没吃完,也想尝尝我的盘子里是什么味道吗?”她咯咯笑起来,“你也长不大呀。”
任深轻轻撩起英晴快浸入酱汁的碎头发,将她面前的餐盘挪开。英晴歪着头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任深深深地叹气,绕着餐桌缓缓地踱步,然而大脑一片空白。唱机已经轮过一遍歌单,这时又放起了刚进门时听到的曲子。任深靠着桌子听了一会儿,认出是西蒙和加芬克尔的《老朋友》。
谁要是耽于梦幻,就该看得更真实。
英晴半梦半醒中瞥见任深收拾餐桌的忙碌身影,“哎呀,你不吃了吗?这桌菜是花了心思做的,不合你的口味吗?”
任深正扶着英晴,要把她转移到二楼的卧室去。英晴似乎不乐意挪动,或是那间餐室里有什么使她流连,然而任深执意地握着她的手臂,她最后笑了笑,便任由他半拉半扶着走,任深觉得英晴似乎走不动了,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还在断续地低声说些什么,气息钻入任深的领口。
刹那间任深觉得英晴的嘴唇触到了自己的脖子,不由地激灵,停住了。
“你说什么?”他勉强地低头,看一眼英晴,只看到她黑黑的头发靠在自己肩上。她的声音几乎化在微凉的空气里了。
“我说……永远……小深……永远……”
任深推开房门的瞬间,馨香倒海似的袭来,冲得他立时头昏脑胀,倏忽又醒然轻松,这时觉出是英晴惯用的香水味道。梳妆台前,碎玻璃片在月色下熠熠闪光。窗沿上摆着一丛玫瑰。任深架着英晴,小心地避开散在毛绒地毯里的碎碴,然后轻轻地将她卸到床上。他想去把窗户开大些透透气再关上,这时脚碰到床沿一阵乒呤乓啷作响,这才看到床边的瓶瓶罐罐,空酒瓶和保健药品散乱地摆在一起。一瓶酒尚余小半,任深将它拿起来放到梳妆台上。他突然意识到,在他来之前,英晴很可能已经喝了不少酒。
安置完英晴,任深乏累异常,梦游似地下了楼,在客厅的台阶上坐了好一会儿,听着音乐发呆。后来觉得冷且困,于是关掉唱机,去找沙发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