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涛走了,人群也渐渐散了,人人都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公鸡,缩着肩,弯着腰,愁眉苦脸地哀声叹上一口浊气。
官府如虎,太平军披了张羊皮,底下尚还不知道是不是狼,你让他们怎么选呢?
怎么选,都是进退两难,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罢了。
而在四散的人群之中,有几个寻常百姓打扮的人却互相对视着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用不地道的口音,质问付涛的人。
......
永州城西。
付涛连忙赶到城西,眼前的乱象着实叫他一口气堵在喉咙眼里,上不上下不下,叫他一双眼睛都憋出了血丝,只听他大吼一声:“陈寿熊宽,你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呢?前方是一家中等大小的粮油店,粮油店檐下的红招牌掉了一脚,斜斜地在空中晃荡,只听“嘎吱”一声,那红招牌终于挂不住了掉了下来,“呜”的一声闷响,砸在了一个跌倒在地的百姓身上。
那百姓却不叫,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再也没力气叫了。
他就这样被一只发着狠劲的脚踩在地上,他的脊梁都因践踏而发出了骇人听闻的骨裂之声,他就这样半边脸陷在满地的白米粗粮里,狼狈地昏了过去,一声不吭。
熊宽听了付涛一声吼,这才发现他来了似的,慢悠悠松开了脚,轻蔑地瞥了付涛一眼,满不在乎地开口道:“呦,这不是统领大人吗,我们当然是在办公事啊。”
环着手在一旁看着的陈寿也笑着道:“统领大人,我们可没擅自行事,都是听您的吩咐,要把这城里的大小店铺收归公库。”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付涛不善言辞,更何况他眼下正在气头上,他被怒意冲得都有些头昏脑胀。
付涛结巴,可陈寿却尖牙利齿:“您不是说什么天下为公,万事归公吗,我们是在帮您分忧啊大人!”
“你们......”付涛怒极了竟要拔刀,“太平军对百姓最是宽容,一向但凭自愿,愿入太平军者便按太平军的规矩行事,不愿入者便自个儿休养生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糊涂心思,还真当这里是你们的山寨,任由你们为非作歹吗?!”
“唰啦!”伴随着付涛的怒吼,一口明晃晃的钢刀便脱鞘而出,架在了陈寿胸前三寸之地。
“为非作歹?”陈寿眼珠微微往下转了一转,盯着那口抵着自己胸口的钢刀,却也不怕。
付涛敢杀他吗?他敢在大庭广众下动刀,他手下的人便敢砍了付涛的脑袋。
“怎么是为非作歹呢?”熊宽拽着地上那人的头发,将昏死过去的百姓拽了起来,于是那张混合着泪水黄沙、白米粗面的狼狈的脸,就这么显露在付涛的眼前。
“他不交粮,就是要反太平军,我当然得给他一点教训啊——”熊宽笑得残忍得意。
他们到底是怎么折磨这百姓的,叫他成了这个样子......付涛提着刀便走到熊宽的身边,眨眼之间,付涛手中的那柄重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到熊宽的脖子上。
“我们太平军,本来都是百姓。”付涛这下不结巴了,他话中几乎都有些恨了,“我们就是为百姓起兵的。”
“你现在踩着他的背,砸了他的店,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对待他......”付涛嘴角都在抽搐,“那你同那些官府狗贼,有什么两样?”
“熊宽,太平军军律第一条——”刀微微嵌进脖颈,血渐渐流了出来,熊宽吃痛,付涛的眼神却愈发狠戾,“欺压百姓者,杀无赦。”
付涛是真的血气上涌,他顾不了那么多,径直挥刀砍向熊宽,连熊宽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另一柄刺枪架住了付涛的刀刃!
“刺啦!”二者相撞之间,熊宽转了转瞳孔,盯着自己脖子一寸旁的钢刀,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滑落。
“付涛,你他娘的真想杀了我?!”熊宽暴喝一声,也要拿出兵器,可持着刺枪的陈寿却一边按住了熊宽的手,一边荡开了付涛的刀。
“付统领,这次是我们做得过了。”陈寿嘴角绷紧,他竟是在向付涛跌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兄弟间内乱,这算什么事啊,您说对吧。”
付涛没说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在身后的手也是在抖的。
方才......方才他是真有些激动了,他若是真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熊宽,那这件事便不会这样简单结束了。
他是要杀熊宽陈寿,可不能这样明目张胆,要不然......
那些本就不听指挥的匪寇,会毫不犹豫地反叛的。
想通了,陈寿也放低了姿态了,付涛便也冷哼一声,收刀入鞘。
“若有下次,我绝不轻饶!”付涛斥了二人一声,便转身去安抚那名受伤的店家与周围围观的百姓了,而陈寿熊宽二人留在原地,神情各异。
“他是真想杀我们......”熊宽还有些后怕,他的肌肉都在抽搐。
陈寿紧紧盯着付涛的背影,轻嗤一声:“他想杀我们——”
陈寿眼神一沉:“那就不要怪我们,先下手为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