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喃喃自语:“以往刘福还能与他相互抗衡牵制,算得上势均力敌,咳咳......可现在,怕是连刘福,都不一定能压住他了吧......”
“小春,小春......”永熙帝眼珠微转,他摇晃着头念着小春的名字,“傩戏,秋猎,太平军......”
“他平乱有功,有功就当赏。”永熙帝长叹一声,他终于做出了定夺,“就赏他晋银作局掌印太监......”
意义不明的停顿,彭云还以为永熙帝说完了,他正要领命,可永熙帝却又续道:“晋银作局掌印太监兼提督神枢营。”
一语惊天,彭云猛地一抬头,双目圆睁,他骇得竟在天颜前破了音,扯出一声尖锐的叫:“陛下!”
有功当赏,银作局掌印太监本就是多少人青睐的美差,许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已是不世之恩,却偏偏又加上提督神枢营......
要知道刘福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才有统领神机营的权力,虽说只是提督不是实际统领,可这也是实打实的权力在手,有了提督神枢营的身份,便有了接触军权的通道!
刘福拥神机营,傅东海掌东厂兼锦衣卫缇骑,太子自有暗卫与金吾卫调度之权,三者才能博弈多年而持衡。
可此时又多了一个小春,哪怕他手中尚还没有实际的统兵之权,可这却已足够在京师这一潭万丈深渊惊起滔天狂澜!
彭云还想说些什么,可永熙帝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叫彭云的话堵在了喉中,一个字也不敢溢出,他只得怔着跪坐在地。
“去传我的旨意。”永熙帝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还年轻,也有野心,他可以掀起风浪,不是吗。”
缭绕的龙涎香晕出云烟,在永熙帝面前蒙上一层忽明忽暗的垂纱,像是这紫禁城欲来的满天风雨。
彭云嘴角抽搐片刻,他终是跪地领命。
“吾皇......”彭云垂下的眼睛明明灭灭,“万岁、万岁、万万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彭云手持圣旨,于奉天殿下高盛宣读,“念尔平乱有功,进退有节,天资毓秀,不负圣恩,特晋银作局掌印,兼提督神枢营,戒骄戒躁,审之慎之,钦此——”
小春细聆圣谕,跪地接旨:“臣,谢主隆恩。”
“砰。”额头轻碰上寒凉的玉石,小春向那高耸如神殿的宫宇,向那宫宇中高座上的人遥遥叩首。
跪天地,跪帝王,跪那万人之上的盛景——
他跪他自己的野心。
小春接过圣旨,他缓缓站起身来。
绯袍麒麟服,腰缠白玉带,披星戴月万重关,今为天子殿下臣。
不久之前,李谛看着小春这身尊荣无比的打扮,他看痴了眼,抬手抚上小春的眉眼,轻声赞一句“很漂亮”。
可小春不要漂亮,这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悦人耳目。
他要权势,呼风唤雨、一步登天的权势。
彭云神色复杂地看着小春,小春却对他报以一笑。
身后交错不一、或沉或轻、或慢或快的脚步声依次响起,小春回头望去,只见刘福笑盈盈地自奉天殿白玉阶上拾级而下,他身边是身着蟒袍的傅东海,而他身后是二十余位身披珠缨宝饰的宦官。
或笑或敛、或年轻或苍老、或狡黠或沉凝、或笑里藏刀或无动于衷,那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那一个个神情各异、昔日远在天边的人,此刻就在小春的眼前。
连同小春在内,此刻大齐内宦二十四衙,十二监四司八局连同东厂在内共二十五名权宦,此刻齐聚奉天殿下——
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浪就要从他们之间开始,而小春正逐步步入漩涡的中心。
四面八方锐利的眼神尽数落在小春的身上,刘福笑着向小春点了点头:“小春,我与傅老弟携二十四衙的人,尽数都来贺你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众矢之的,木秀于林,小春却不畏惧,他从容得宛如闲庭信步,双目却又幽深得如汹涌风波,他笑着向刘福弯腰一拜,以谢提携之恩。
扫视众人,互一点首,权当见过,小春的眼神最后才落在了傅东海的身上。
傅东海左颊疤痕似是一动,而小春弯唇一笑,亦拱手对他一拜。
“见过,督主。”
小春从没有忘记第一次见到傅东海时的情景,高不可攀之人,如障云烟之神,那时跪在尘泥里的小春都看不清傅东海的面容。
可今时今日,那个傅东海原本不屑一顾的蝼蚁,竟也一步一步爬到了他的面前,与他遥遥对视。
四目相接,似有电光火石在二人之间轰然炸裂。
一场新的风暴就要来临,傅东海已然嗅到了风雨的气息。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一点回荡的涟漪,正从面前这个名为小春的青年人身上缓缓散开,意图酝酿成席卷天地的狂澜。
傅东海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
欲登通天梯,莫怪坠灵台。
且,试一试吧。
小春与傅东海都心道。
且试一试,待尘埃落尽,看看谁是赢家,谁——
又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