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再抗拒,王贵也强迫自己想过许多种回来再见岳飞的方式,想过各种重逢的场面——但没有一种会如此尴尬,如此狼狈,如此出人意料,如此无地自容。
他被人点了穴般定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岳飞开门走了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与他对视——
眼前的这个岳飞与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像也不像,更清瘦了些,做着寻常文士打扮,却依旧是威严坚毅的大将模样,只是入目须发尽白,一眼看来竟似万箭攒心。
岳飞抬眼看了看他——此刻在这里靠墙僵硬地站着、满脸是泪、呆若木鸡、甚至有点衣冠不整的他——脸上没有更多表情,只寻常道:“王太尉,进来叙话。”
……王太尉。
他已记不清中间更多的具体经过,只记得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后堂,在密密麻麻的灵位前,他一步上前,直直对着岳飞跪下,跪拜到底,以头抢地,涕泗横流,久久不敢抬头,却又连罪也不知如何请起,最后只颤声说出一句——
“岳宣抚……末将王贵,请宣抚治罪。”
片刻的安静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时辰,浓烈的香味灌入鼻孔,本该醇厚馥郁,他却愧疚更甚,只觉头痛欲裂。岳飞也许会反问他何罪之有,也许会先命他起来说话,也许会训斥他几句。也许……
额头上是地板冰冷的触感,他的手开始更不受控制地颤抖。
“于我一人,既往不咎,人之常情,太尉不必请罪。此刻不咎,往后亦绝不会因此公私寻仇。于国家法度,朝廷诏令早已下到,奖惩赏罚一应分明,如有罪责,自不会令太尉归原职。”岳飞声音平淡甚至有点温和得使人恍惚,话说得条理分明,在此停顿了很久——
就在王贵以为岳飞已经言尽于此、再不想多说时,却听对方又缓缓开口,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甚至冷峻:“而于其他人,在此处的,不在此处的,我不能代为作主。王太尉若觉有愧,向他们请罪罢。”
“……谢宣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