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刚做手术的左腕,被那样一抓,可能又复发了。
“你的手给我看看。”
许岌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江凛时却受了惊吓一样,有些抗拒似的将手往后藏。
他不想让许岌看,许岌也不强求。
此地不宜久留。
找到停车的位置,许岌开了后车门:“你在后面睡一觉。”
他抬眸觑许岌的脸色,好像有点儿发怯,眼神飘忽不说话。
许岌有些不耐烦,按住他,将他扯上车,又从前面的药箱里翻出止痛药,和矿泉水一起递过。
他接过,许岌往后看他,添了一句:“吃药。”
他点点头。
眼下又怕那狂犬跟上来。许岌坐在驾驶座上盯着前面的绿化带想了一会,将车开出停车场。
后面的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许岌往后瞟了一眼。
他又睡着了。裹着毯子,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高速公路上没有灯,他整个人陷在一层薄薄的阴影中,像只藏在夜晚灌木丛中的猫。
他在睡觉,许岌听不了歌,刚才在咖啡店买的第二杯咖啡也在冲突中湮灭。下个服务站离这里还有四十公里。
困意卷上来,许岌喝了几口水,试图让自己清醒。
现在是晚上十点,路上的车逐渐稀少,十辆有七辆是货车,庞大的车身侧边的警示灯不断闪烁,超车时感觉经过了一座座小山。
远处的灯连绵起伏,纷闪。
之前有一次,许岌跟着领导到邻市出差,吃完饭又送领导回来。那天许岌充当司机的角色,因而没有喝酒。
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领导在后座打呼睡了大半路,后来忽然醒了,感慨似的说了一句。
“生活,太不容易了。”
许岌没来由地想起这段小插曲。他忘记当时是否作出了回应,还是保持一贯的沉默。
他在公司的话不多,很多人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角色。
他又想起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平淡的事情,林林总总。放在冰箱里的酸奶被别人偷偷喝光,同事热饭时炸了公司微波炉。
怎么会想起那么多久远,又无关紧要的事情?
许岌稍微歪着头凝视前方黑白的路面,只有车灯反射出的指示牌上有颜色。那颜色也很单调,不是蓝色就是绿色。
很遥远的事情。有种恍惚的,错乱感。灵魂在身体里晃荡,碰到血肉又缓慢回弹。
许岌忽然在想,如果,他在这个世界生活得足够久,如果在这里生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这个世界的生命长度就会超过原来的世界。
可怕吗?很可怕。
许岌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在抖,他低头看着因为用力而显出青筋的手背,又抬头。
“许岌……”
那声音在窄小的空间里落地消失,许岌才意识到是在叫他。
“怎么了?”
许岌发觉说出口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我饿了。”
许岌没办法回身,扫了一眼导航:“很快到服务站了。”
后面的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许岌忘记了这段对话。
“抱抱我。”
那声音还带着点刚醒的惺忪,尾音懒懒,拖出几分倦意和委屈。
“你知道你多大了吗?还天天要人抱。”
后面过了很久才应了一句。
“我很想你。”
咫尺之遥的人久久没有回应。江凛时在想,是不是又让许岌不高兴了?
他伸出手,从驾驶座后面的靠背抚下,如同无数次轻轻地拂过那光洁的后背,指节沿着蝴蝶骨中间浅浅的,细腻的沟壑滑下。
车内没有开灯,江凛时右手伸进外套,从里面摸出一只抑制剂,借着极其微弱的灯光,注射在左臂。
腕骨还隐约发疼,他蹙起眉,张唇无声地吸了口冷气。
“我不是在这里吗?”许岌的声音终于从侧前方传来,有些无奈。
江凛时将嘴角微微牵起的弧度藏到柔软的毛毯里。
“你还睡吗?”许岌又问。
没等江凛时回应,许岌开始滑动屏幕。
他换了歌单。
随机播放三首歌之后,到达服务区。
这个服务区相比前一个规模小了近一半,人流量不大。许岌帮江凛时开了车门。睡了一觉,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许岌帮他收整衣领,又拉上拉链。
这次许岌没问江凛时想吃什么,找了一间面馆,下单两碗面。
没两分钟店员就端了上来。
汤底看着醇厚清甜,冒着热气。
许岌先吃完,江凛时还在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起一束面条。许岌起身走到他身后,把发圈从他头发上捋下来,手指作梳,重新扎好。
吃完不知道该称之为晚餐还是夜宵的一餐,两人又回到车上。
干脆在这儿稍微睡一觉,睡到天亮。
许岌回身确认江凛时的位置,调节座椅。
身后的人正坐在后面,低头,左手姿势有些僵硬,拿着一枝花——只有一枝,没有包装纸,光秃秃的一枝,花瓣失去水分,蔫了,下面的枝节修剪粗糙。
江凛时正用指尖轻轻地、小心地捻着那些薄嫩的花瓣,像是在把它们修复成更好看的形状。
是从那家花店拿来的?许岌凝目看了一会,问:“你喜欢洋桔梗?”
“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