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处向下俯瞰,以局外人的上帝视角,纯粹理性地观察,冷漠无波地窥视着架构森严的父|权|社会。
宗祠,又称宗庙、祠堂。
凝聚血缘关系、团结人心的宗教场所。
生产力落后、法制粗陋腐|败的农耕社会里,聚族而居,同姓亲缘间互相帮助,互相保卫,以免被外人欺凌,被强盗、匪帮掠夺,被衙门勒索盘剥。
战乱动荡时期,争抢水、地等基本生存资源。
和平时期,帮忙安排工作、介绍对象,族内金融互助,哪家遭遇大病、大灾、大额诈|骗、血光之灾了,知会一声族老,全族相救,施以援手,几十万也能迅速凑出来。
一家创业,全族都能拉帮带,所以有很多一个大家族全做一种生意的现象。
一家搞灰|产发了横财,全族同流合污。
一家犯罪,全族掩护,形成黑|恶|势|力。
集体主义,守望相助,由血缘关系构成的大网,给个人兜底,增加抵御风险的能力,使在遭遇毁灭性打击的时候,不至于轻易家破人亡。
宏观层面上,保障后代安稳生存,提高DNA代代延续下去的成功几率。
但这是把沉重的双刃剑。
获得这种庇护,意味着接受条条框框的桎梏,必须遵守大量陈腐的老规矩,无论对错,以传统习俗为道德,以长辈为权威,以孝顺听话为天理。
举个身边的活例,陈州工作的时候,州衙里有一管账的文员,四十来岁,姓齐,老实巴交,沉默寡言。老家那边要打架,通过驿站发信件,把在外打工的男丁全召集了回去,他也回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死在了两县抢地的械斗中,被铁片劈开了脖子。
不回去不行,他老娘在那里,儿子不回去帮忙,老母亲以后就没人管了,挑水、砍柴、烧木炭、头疼脑热了抓药伺候……邻里亲戚再不会帮忙照顾。
且这种庇护,对于女性相当压迫。
宗族制度坚信,男丁的数量决定了家族的暴|力实力。暴|力与暴|力间互相联盟,对外防御且扩张,对内缔结成统|治的网络。
不具备暴|力即不具备权力,即不算人。
依靠男性保护的女性家属、亲戚,是附属,是物,存在的唯一意义在于服务她的保护者,全身心为她的保护者而活,蜡炬成灰理所应当。附庸物没有资格进入祠堂,参与家族事务的决策,更没有资格参加祭祀祖先的圣典。
生来注定离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族谱不会再在你的名字下更新,就此断掉。嫁到另一个家族里以后,在夫家的族谱里更新。
无论结婚前的具体名字是什么,徐明文也好,丁南乡也罢,崔英、许艳、刘慧兰……也罢,嫁出去以后,记载在夫家族谱里的名字通通变成某某氏,国家法律户籍里的名字也从此变成某某氏,固定格式: 夫姓+父姓+一个氏字。
某种意义上,两个原始部落联姻的工具代号。
“跪——”
鸣锣声响彻云霄,烈酒倾撒在沙土中,鹤发鸡皮的宗长再次扬声,人群乌泱泱伏下身,如海如潮。
“天地絪缊,万物化醇;娲皇培土,厥有万民。先祖虞舜,轩辕之胤;慎徽五典,德昭古今。陶唐禅让,有虞承顺;四方巡守,敬职克勤。礼乐刑名,移风正伦;推位大禹,不传商均。夏商之世,务稼耕耘;迄至周兴,其命维新……”
居住的房屋给人以物质世界的锚点,宗教给人以精神世界的锚点。
佛教、道教、喇嘛教、巫、鬼神、萨满教、儒家、道家、法家、集体主义、犬|儒|主义、极|权|主义……不拘泥于形式,勿论有庙宇香火供奉与否,凡是刻意神化,高高在上,不允许逻辑质疑、逻辑推翻,只一昧强调服从、盲信盲从的权威思想体系,都是宗教。
宗教的形式有太多太多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微不至。
长时间浸泡其中,以至于很难意识到,就像鱼无法意识到水,猴子很难意识到空气。
人们往往同时信仰多种宗教,最初那个年纪轻轻的展昭,不信佛教秃驴、不信道家杂毛,但是坚信死后有亡灵、黄天厚土有祖宗、人间有沧桑正道。
今夕今年,这头历尽千帆的精怪,还信么?
他表现得那么虔诚、恭驯,跪在人群中,跪在自己亲哥背后,庄严地跟着三拜九叩,动作利落认真。
“……”
这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崇拜氛围,人们通过臣服于某个权威或高于自己的存在,来获得归属感、安全感、荣誉感。
女人臣服于男人,男人臣服于鬼神、祖先亡灵、皇帝君主……等等,一厢情愿地坚信那些丰满精致的虚构,会永远庇佑自己风雨不侵、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