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九厉将巾帕随手扔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殿内沉默须臾,他半是疑惑半是逼问:“都说眼睛骗不了人,楚怀昔,你怎么一直不敢抬眼看朕?”
楚怀昔只是担心贸然打量惹得秦帝不悦,可他并不怕。
他的眼睛也能说谎。
楚怀昔顺从地抬头,第一次正视秦帝,看见了一张年轻得有些出乎意料的脸。
薄九厉亲政后的短短四年来大刀阔斧地平内患、攘外乱,其铁血手腕举世骇然,坊间已然将其传为绝世魔头的转世,在止小儿夜啼的传言里,秦帝面目狰狞、三头六臂,每张脸都散发着阵阵的邪气。
可真实的薄九厉恰恰相反。他生得很是端正俊美,帝王该有的贵雅之气一分不少,只是凤目凌厉如刀,眉眼间隐隐笼着一团挥不去的阴郁,给了他一种超脱年龄的深沉。
如果今日反应不当,这恐怕是楚怀昔最后一次看清大名鼎鼎的秦帝相貌的机会。
但楚怀昔莫名觉得,这一瞥和那被箭雨山风裹挟着的对视一样令人难忘。
他在这须臾之间反应过来,让六国闻风丧胆的秦帝薄九厉目今刚过二十岁,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是楚王献给他的及冠礼。在诸多同龄的王公贵族声色犬马混迹风月的时候,薄九厉已然凌驾众生之上,将六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楚怀昔没有在他带有审视意味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薄九厉又道:“其实外面关于你的传言也不少,同周禄所言八九不离十吧。”
楚怀昔温和地笑:“传言哪能尽信?臣刚十九岁,正是好年华,哪舍得命丧刀剑下?”
他一改此前的规行矩步,踩过洇了血的地砖向薄九厉走去。
乐世康如临大敌,想将他拦下,被薄九厉制止后紧张又不愿地挪开了微胖的身躯,紧接着,他惊愕或者说惊骇地瞪大了眼。
只见楚怀昔稍稍提起袍摆,竟宛若呼吸般自然地跨坐在了薄九厉的腿上:“臣年轻贪吃,真要杀陛下,也是用臣这副身体杀。”
薄九厉在对方坐下来的瞬间僵滞一瞬,本能地用力擒住了楚怀昔的脖颈,眸中讶然的情绪这才随之而至,很快被掩盖住了。
楚怀昔的确太美了,否则也不会被楚王以男宠的身份送入秦宫。他的皮相几乎超脱了所有人审美的束缚,令之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今日穿着群青色的宫袍,这种太过贵气的蓝极为挑人,却衬得他肤如白雪,加之方才搜身后没再束发,整个人活脱脱生出一股妖冶之气。
乐世康一张老脸红似火山喷发,“这这这”个不停。两侧禁军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根本看不了这种场面,更何况是他们陛下的场面,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众宫女耳朵发烫,埋头闭眼,不敢呼吸。
比起香艳的刺激,众人第一个感受到的其实是恐惧——从没有人敢对秦帝如此不敬,以至于在场诸位都担心会受到牵连。
楚怀昔也感受到了危机。对方手上力气愈发深重,楚怀昔不敢暴露武功反抗,只好抬手握住了薄九厉骨节分明的手指。这动作似乎以某种方式刺激了秦帝,薄九厉蹙眉,甩烫手山芋一样松开了手。
楚怀昔忍着干呕的冲动忍得眼眶发红,但不敢耽误时间,唯恐错失良机,于是就着这个姿势附耳低声道:“秦宫漏洞不少,就连这大殿之中恐怕也还有内应,而臣所知所晓远不止于此。就让臣做个饵,为陛下将蛀虫钓出来吧。”
薄九厉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不带丝毫情.欲的审视着楚怀昔,后者在这样近距离的交锋中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提着脑袋的豪赌。
楚怀昔压根不确定屋子里还有没有其他国家的暗桩,更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诈住薄九厉,让对方不计前嫌与自己合作。他已经将自己有所隐瞒的事实当做投名状抛了出去,如果薄九厉不肯收,他会死的比前世还惨。
无声对峙间,楚怀昔背上有冷汗滑落。就在他觉得时间久到有点煎熬的刹那,对方的某种异动不合时宜地从腿间传来。
好硬,楚怀昔不知道薄九厉是怎么隔着层层衣袍还能让自己感受到这一点的。二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眼神试探顷刻间烟消云散。
薄九厉这次是真的恼火了,他忍无可忍道:“滚下去。”
楚怀昔从善如流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