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远超楚怀昔意料,他回头:“方释明?”
“对,就是大名鼎鼎的仰渊先生。你不要小看他。”
郭千山说,“我成家后为了保下妻女,一直想取代墨行秋,可后来你成了少主,我追查你身世的事也失败了,我没有办法,所以一直在寻找退路。直到这次被楚王带来荡京,忽然有人联系了我。”
“就是方释明?”
“对。他说只要能除掉你,他就可以帮我甩脱拂衣门的控制,接我们一家到齐国生活,再不用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兰王敏亥因为敏萝公主的事已然将你视为肉中刺,他就是最好的挡箭牌。方释明叫我假意被兰王拿住把柄,受他控制,被他胁迫着进行天华大街的刺杀,殊不知一切都是方释明算计好的……”
楚怀昔不会小瞧方释明,恰恰相反,他现在极端警惕。
天华大街一事,他虽直觉不会是兰王主导那么简单,可若不听郭千山亲口说出,他恐怕很难想到与方释明有关。毕竟从表面看来,齐国是此次七国会盟中利益牵扯最少的一个。
方释明带着尚且稚嫩的齐王端居幕后,却坐到了楚怀昔没有想象到的高度,他像是通盘俯瞰着整个棋局越下越满,只消在某个恰当的时刻不着痕迹地做个推手,就能让风云颠倒变幻。
此时此刻,楚怀昔想到了更多。他忽然记起那时钟隐去查周禄的背景,说他从前是侍奉薄九厉生母陆念的小宦……陆念……齐国公主……
楚怀昔背后一阵寒凉。
以周禄和郭千山之手引起薄九厉怀疑,借刀杀人,这两个事件的手法何其相似!
楚怀昔默不作声,郭千山却忽然挣扎了起来,许是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近,他声音如同绝望的困兽,苍凉悲切:“他们都想杀你,可最后要死的人是我!你们神仙打架,却叫我凡人遭殃,权争倾轧,我如蚍蜉,我不甘心,我死也不甘心!!”
楚怀昔回神,说:“师叔,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
郭千山粗喘起来,楚怀昔从袖中取出被巾帕包住的药丸:“这是拂衣门特质的温毒,芈鄞特地叫人传进宫的。服用半个时辰后身体麻木,浑身僵硬而死,你不会痛。”
他隔着巾帕将毒药推入郭千山口中,抬起下颌逼他吞服下去,在他耳边轻声说:“师叔,你安心走吧。你的仇,你的恨,你的不甘,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在楚怀昔离开之前,郭千山忽然喊道:“你可以从我过去执行的任务里找线索……华氏商社,还有华氏商社!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楚怀昔蓦然回头,郭千山却改口说:“你以为现在替薄九厉做事就能得意吗?楚怀昔,帝王无情,你这么危险,他怎会长久留你在身边!”
楚怀昔淡声道:“不劳费心。”
“你护住她们!你帮我护住她们,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是郭千山最后的遗言,楚怀昔没有回应一个字。他沉默着出了暴狱,觉得那日光白得晃眼。
丁阳和钟隐看见他,立即迎了上来。
丁阳为他披上斗篷,钟隐关切道:“主子脸色不好……怎么样,有没有问出什么?”
楚怀昔自己系上绳带,身上的寒意却如附骨之疽,怎么都挥之不去:“他都招了。郭千山……对她妻女用情至深。”
三人朝着远方的宫阙走,楚怀昔将情况简略讲了,丁阳听罢有些动容,钟隐却道:“身为刺客本就不该动感情。一代高手竟毁于此,怨不得别人。”
楚怀昔摇头:“他不是输在了用情,而是输在对敌人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或者说他自视太高了。”
另外二人面露不解之色,楚怀昔道:“他当拂衣门是什么不入流的山野门派么,还是他郭千山真的那么机敏过人?他十几年前就在外面成了家,拂衣门怎么可能近来才对他的动作有所察觉?”
钟隐也很困惑:“是啊,而且既然门主早就察觉了,为什么迟迟没有进行处置?”
“因为不敢。”
楚怀昔嗤笑,“郭千山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子是什么良民百姓,却不知她是齐国广通侯多年前任性离家的小女儿。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他郭千山是死是活,楚国都不会动她。”
丁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所、所以……即便郭千山做不成门主、不投奔别人,他的妻女也不会有事?那他折腾这么大一圈,不都是白干了吗?!”
“是啊。”
楚怀昔心情复杂地说,“如果他足够冷静,他就能察觉到这一点,那他方才甚至不会被我诈出那么多消息。或许我为了追查真相,真的可以留他一命,他就也不会死。”
丁阳回头看向暴狱,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他在这个惨白的冬日里,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人心可怖更甚于鬼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