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和楚怀昔一样自幼在拂衣门长大,对于这些生死之事早已不似丁阳那么敏感,这对他们称的上是好事,却也很难讲算不算某种悲哀。
总之钟隐并不太在意郭千山原本该死该活,他想了想,道:“还好主子行动及时,连夜将那郭千山拿住了。否则今日左相萧烟回京,恐怕这事没那么容易绕过廷尉府。”
“是啊。”
楚怀昔神色淡淡,“看来老天也不太照应我师叔呢。”
丁阳稍稍从方才的难以适从中缓过来了:“左相萧烟?”
“唔,你进宫后还没听过她吧。前段日子地方发生天灾,萧烟外出赈灾巡视了,没人提起也是正常。”
丁阳此前在楚国就是最底层的小厮,对他国朝堂格局了解不深,楚怀昔给他讲,“这可是位了不起的女相。”
丁阳登时就打起了精神,震惊道:“女、女相!?”
“对,她是秦国前任大良造萧执光的嫡长孙女。”
楚怀昔有些感叹,“若非家道中落,她大概会嫁进某个簪缨世族,也不可能有入朝拜相的机会。”
钟隐见丁阳从暴狱出来后一直蔫蔫的,此时也故意逗他:“你最近不是迷秦帝迷得不行吗?当今秦帝名震天下,和这事也脱不开干系。你好好听吧。”
丁阳的情绪像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心中杂念霎时间一扫而空,一对招风耳立了起来。
要提萧烟,还得从她祖父萧执光、祸政一时的姜党及那倒霉催的先王薄胥讲起。
萧执光是秦国三朝元老,自薄胥祖父当政时入朝,至薄胥父王即位被提拔为大良造。当时的大良造位同他国丞相,且还未被分权,没有左右相这一说,辅政大权皆系于一人之手,是真正的位极人臣。
然而萧老为人高风亮节,一不倚势挟权,二不贪赃枉法,为大秦殚精竭虑,尽瘁事国,成了秦国风雨难撼的中流砥柱。
如果后来的秦王不是薄胥,都无需是薄九厉这样不世出的政治奇才,哪怕只是个守成之主,有了萧执光的辅佐,恐怕都不会叫齐楚两国发展得那么痛快。
可惜,偏偏是薄胥上位。
薄胥即位后姜党扶持外戚,老萧相数次死谏无果,反倒遭到姜党排挤、君王厌弃。
在外有强敌、内有忧患的情况下,萧执光近乎执拗地守护着那个乌烟瘴气的朝堂,被姜党视为最刺人的眼中钉。
“彼时姜党独大,势力倾斜,是非对错早已不能依常而论。奸佞如猛水,忠臣似孤舟,没有君王坚定的庇护,萧执光想凭一己之力断了别人的通天路,这船迟早是要翻的。”
楚怀昔目光远望,缓声道,“姜党蛰伏良久,一朝豹起……诬陷萧执光不满薄胥在位,潜怀不臣之心,暗养军队,意图谋反。”
丁阳急道:“什么?那薄胥轻易就信了?”
楚怀昔说:“彼时诸多罪名,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薄胥不信。”
丁阳追问:“然后呢?”
“薄胥当即震怒,决意严惩。好在沈如故的父亲沈老将军与萧家关系亲厚,沈家上下一力求情,薄胥这才念在君臣一场,没有依律灭萧家九族。”
钟隐垂眸道,“十六年前,萧执光及萧府成年男子被当街问斩,其余男丁流放秦国境外、三代内不准再入朝为官,女眷全部没为奴籍。据说当时秦国大街血流成河。”
“女眷……”
丁阳反应过来了,“那么萧烟……”
“没错。”
楚怀昔点头,印证了丁阳的想法,“萧家被抄时,萧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女娃娃,孤身一人被充入女闾[1],成了侍候王宫贵胄宴饮的官妓。”
幸而萧老誉满天下,女闾中人感念其为政爱民,未曾叫萧烟以身侍人,只授予其琴棋舞乐之雅艺。虽则如此,这对于相国嫡孙女而言也是极大的折辱了,当时有很多人说萧烟幼年遭变,会承受不住打击,以死明志。
然而萧烟没有死。
她不仅没有死,反倒活得好好的,甚至在女闾里混得风生水起,好似全然忘了家仇族恨。
直到四年前薄九厉亲政,萧烟才重新进入众人的视野——十二年来,她借着与官员来往之便,搜集了许多姜党构陷萧执光的关键证据,只是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薄九厉彻查姜党力度斐然,萧烟这才放心暴露自己,光明正大地面圣,请求重启当年萧相一案。
“这是秦国两百年间最大的诬告案,一经破获,举世哗然。人人都赞萧烟有老萧相之风。”
楚怀昔道,“残害忠良,此罪罄竹难书,姜党再无翻身之力。扫清乱党,萧烟功不可没,薄九厉要赏她。可是良田、豪宅、高爵、巨财,萧烟一概不要。她只求薄九厉一件事,那就是许她入朝为官。”
即便楚怀昔没有卖关子,事情的结果也已既定,可丁阳却仍如临大难般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