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衡江这人爱说爱笑,时不时也爱弄点小伎俩。比如空调冷气那事,宋未暇看出来,就是这男人的杰作。
这会子,傅衡江的笑狡黠十足,完全不掩饰他的作弄嬉笑:“想不到二嫂嫂还是个痴情的男人,会在梦里喊二哥的名字。难怪二哥那么宠你,离了婚还得把你再娶回傅宅来。”
宋未暇先是不言不语,眼瞧着傅衡江朝自己一步步逼近靠拢。宋未暇挑眉,把手搁在臂膀上交握。
宋未暇的声音还显些虚弱:“你多大了,还没毕业吧。”
傅衡江眉头一蹙,停下步子:“你瞧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小孩?”他脸色不善起来。
第一次见面那天,傅衡江就不高兴。不知道眼前这个穷酸出身的男人,哪来的资本嘲笑他年纪小。
宋未暇脖子靠枕头,看傅衡江脸如凝霜。
宋未暇笑了一声,说:“你怎么跟你二哥一点都不像?哦——”微微拉长音调,“长相上是有点酷似,性子却很不一样。”
“毕竟不是亲生的。”傅衡江不服气地斜着宋未暇,单手插兜慢慢弯腰。
他伸出了一根指头,捻住一丝发缕。
是宋未暇落在枕套垫上的一缕发丝。头发微曲,长度比一般男性要长一点点。傅衡江手指弯屈,狠狠拧住了,说:“听我妈说,你是个很烈的性子嘛。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那胆子,敢把我们这一圈的姑姑叔叔都得罪了。”
宋未暇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女人。
让他倒是想起来了,傅鸿桐有位姑姑,是个叫傅芮的厉害角色。
他当年一个个叫板过去,也只有这傅芮还印象深点,其他的七七八八也没什么好记得。记住这名傅芮的女人,也无他原因,纯粹是宋未暇自己有点小心眼。
傅鸿桐的姑姑叔叔们都不好惹,但因为顾着老太爷的面子,也不敢多有妄语。
唯独这个傅衡江的母亲自恃是傅家幺女,结了婚也没搬出去一直留在傅家为了分杯羹。宋未暇刚来傅家第一天,就被傅芮在大庭广众下推了一把,摔了个狗啃泥巴。
那一次宋未暇才由衷感叹,大户人家出来的也不尽然都是些知书达理的。
此后交涉不多。离了婚之后,宋未暇当然更见不着这群人。至于没离婚前,傅鸿桐大约也不是真心把他当伴侣看,但凡傅家晚宴,是宁可教宋未暇坐冷板凳,也不会捎着他去出风头。
在长相上,傅衡江高大,并不怎么像傅芮那娇小玲珑的身型。
但在性格上,这母子俩几乎一模一样。宋未暇勾唇说:“我平日不大出门,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如果有人要来招惹是非,也不会一直缩着当乌龟。”
傅衡江横起眼,目光愈深:“你是在挑衅我。”
宋未暇说:“傅小少爷,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这房间的,事先得与你说明,小孩子之间的恶作剧我不会在乎,也不会过心。但一次两次的就够了,多了,只会觉得你有点儿幼稚。”
“你再说一遍。”傅衡江拍床而起,险些没掀了宋未暇的被子。少年年轻气盛自尊甚高,听不得激将。宋未暇往后一缩,继续说:“你二哥来了。”
傅衡江蹙眉,兴味挑起唇:“你以为哄小孩呢,认为我会被你这个拙劣的谎话骗到?”
后头咳了一声。
傅鸿桐正站在门边,眼眸半垂,饶有兴致地瞧着床上一大一小的对峙画面。
宋未暇赶紧把被子拉上,盖住脸。
傅衡江攥紧手心,那根头发痒丝丝的。他顺手将这根毛发揣进怀中,装没事人:“二哥,看样子二嫂好得差不多了,也不枉我今天为你看望着他。”
见傅鸿桐不冷不淡。傅衡江也会看眼色行事,“你俩聊吧,我就不打扰你们小夫妻的甜甜蜜蜜了。”
傅衡江一溜烟弯腰遁了出去,傅鸿桐看向宋未暇:“你俩刚刚聊了什么。”
宋未暇说:“能聊什么,一些有的没的。你弟弟可真能闹腾,他以前就这样么?”
傅鸿桐在他的床头坐下,翘起修长笔直的两条腿。
“我问你。”傅鸿桐抬眼,“你刚刚笑那么开心,聊了什么。”
宋未暇深吸一口气,不想回答他,可这事怎么想都不对劲,后背先泛起一层汗毛。他哼了一声:“我哪里笑了,别污蔑人。我就是想说你弟弟的性格也是糟糕,很让人下不来台,而且没点眼力见,不知道我要睡了还惹我。”
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过了,嘴唇立刻抿在一起。
傅鸿桐淡淡说:“说完了么。”
宋未暇立刻低头不语,头发微微挡住双眼。傅鸿桐却像没完,把手抬起来,用指腹轻触脸颊,支着脖子看向他,傅鸿桐说:“我不介意你多聊些我二弟的事。”
他在“聊”字上加重。宋未暇迅速抬眼掀下眼皮,“我知道了,我不说了。”
自己竟然一时忘形,忘了他俩才是兄弟,自己不过是名外人。
在傅鸿桐跟头直晃晃说他家里人的坏话,无异于是引火烧身。宋未暇心里却也知道,自己天真了。
他还以为,傅鸿桐和他经历了“生死之交”,心灵上自然会贴近几分。
是宋未暇天真了,再认识十年,血缘都输铁板钉钉的事。
而他宋未暇,无论再来多少次也是吃力不太好的那个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宋未暇仍旧用指头划拳,玩着被子的边沿,轻轻道,“我叔叔也来电话过了,说一定要我转达对你的感谢,没有你,我俩还真的说不好是个什么下场。”
傅鸿桐支着下巴,说:“你是替你叔叔谢我,还是发自内心真心地谢我。”
手指捏紧了继而松开。宋未暇有点分不清傅鸿桐的言外之意,不知道他此话是为了挖苦自己先低了头,还是真要个回答。
宋未暇说:“都有。”
“嗯。”
宋未暇侧过身去对着衣橱,说:“你就把这事忘了吧,那天我在梦里说的话都不是真的。”
傅鸿桐说:“你在梦里说什么了。”
很平淡的语气,却硬生生教宋未暇哑口无言。
是啊,傅鸿桐哪里在意他的胡说梦呓了。也就自己傻傻地把自己看得过重。
殊不知对方根本毫不关心,管你叫爹还是叫妈都不关他的事。
空气一时凝住了,半天宋未暇回了句:“没事,什么也没有。”
没说出口的字,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宋未暇是不咽也不好,咽了更不好。
硬生生吞进肚子,那些堵在嗓子眼的字眼,顿失了倾诉的欲望,被宋未暇嚼得粉碎。
他闭上眼,心里责怪自己,说这些来没趣儿。现在倒好又给自己亲手扇了一记耳光,清脆响亮,疼得他心里嗡嗡的震荡。
宋未暇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脑子里不受控制,一连几天,都想到了他和傅鸿桐肉贴肉的那一夜。他告诉自己,别再自讨没趣了,却总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