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枝不敢回答,可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双手捂着脸,将对视的可能拉到无限低,可是,眼里的愧疚拦不住地涌了出来。
“对不起……”她听见自己说。
“别!”她听见他说。
“你先告诉我,你是哪个人?我再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
申有时执拗得可怕,他一定要问出个答案,尽管他明确的知道,无论答案是谁,他都无法原谅。
昔日的烈火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的双拐,它们追着他虚空的腿,毫无技巧的卷走他的衣服,燎走了他一层皮。
可他喜欢的、保护过的、那个同伴,将他从她的背上掀开,独自求生去了。
只留他一人,趴在地上,试图用他比不过婴儿的爬行方式,去和身后的爆炸和火海挣一个输赢。
他一度认为,烧死他的不是爆炸也不是火,而是伙伴不曾回头的冰冷背影。
他知道他做不到原谅。
尽管他们谁也没有认出彼此。
他求一个答案,求一个他可以理直气壮怪罪朋友的理由,只求一个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表达自己的失望和愤怒的答案。
他太需要为自己的委屈找一个出口了。
所以他又问:“你是靠走廊的那一个吧……想救我又放弃我的那一个……何必呢?给我毫无意义的希望……”
“对不起……”
除了道歉,何处枝想不出任何别的话来解释或是开脱。
她只想道歉。
她也想说“那都是假的!求求你不要怪我!”,可是,真真假假,哪一个都是自己的选择。
进剧场的是她,选择抛下对方的也是她,里里外外、虚虚实实,都是她。
她身体颤抖的厉害,汗水像过筛的面粉一样“簌簌”掉落。
恍惚间她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好在她反应及时,双手撑在了地上。
“处枝……”
何处枝听见申有时轻声叫她,可她不敢抬头。
“就这样吧……”
她听见他失望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的右手背上,那个温暖的触感再次覆上来,申有时握住了她的手。
像在飞机剧场那次一样……
像在保安剧场那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握她的手,短暂又匆忙。
她知道,她要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
“申有时……”
她终于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望向他离开的背影。
她的身后,没有火海在追。
频繁的进出空白剧场,何处枝已经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对她来说,如今的生活,属于她的身体的,是一种体验,属于她的精神的,是另一种体验,这两种体验,已经构成了她的这半年来的人生。
她已经开始理解,裘钟所说的更愿意回到空白剧场,是一种什么样的执念了。
这种心情对她而言是这样,那么,对于和她同样进出空白剧场的申有时来说,大抵也是同样的体会了。
所以,何处枝无比清楚,空白剧场里她对申有时的背叛,无论她用什么样的理由狡辩——认不出申有时的脸也好,一时贪生怕死也罢——都是毫无意义的。
他只会认“背叛”这个事实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