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凤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贾府,都已见惯这样的世态炎凉。惜春小小年纪,却看出了这些人热情周到之下比她更冷漠的内心。当无力改变的时候,也只能逃避。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惜春简直无所畏惧。这大概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你豁得出去,总有人为此妥协。
贾府失势,薛蟠的案子又被人翻出来,薛家鸡飞狗跳,薛母焦头烂额只剩下哭,唯有宝钗强撑着安排所剩无几的家人变卖家产凑银子,探消息托人情走路子。
此外,她走了一趟栊翠庵。王喜凤给她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说实在的,这种情况求神问卜再没有任何意义,论律法薛蟠早该投胎了。如今贾王两家无法兜底,他也算自作自受。
何况,早不爆晚不爆,偏偏在这个时候爆,焉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毕竟当初给薛蟠脱罪是贾府手笔,贾府包庇纵容以权谋私的罪名是跑不了的。“趁你病要你命”的手段在官场不要太寻常。如今竟也说不出薛蟠与贾府是谁拖累了谁。
探春作为府中仅次于元春的联姻重点对象,本是待价而沽,可终究没赶上好时候。和亲是一锤子买卖,对贾府来说,却也是性价比最高的。
贾母眼睁睁看着四春凋零不免伤感。她送了元春入宫,又默认了贾赦拿迎春去填窟窿,到了探春和亲,却连置喙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失了圣恩的荣国府不过是鱼肉。
她风光了一辈子,临老却体会到了什么是憋屈。都说人老成精,就算王夫人封锁了外界消息,可贾母到了这个年纪,任何蛛丝马迹在她眼里都跟秃子头上的虱子般,显而易见。而且,人年纪越大越容易往玄学方向走,贾府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无一不让她升起不详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宝玉失玉之后达到顶峰。因为,失了玉的宝玉似乎连神志也渐渐在消磨。为此,贾母也顾不上曾经如珠如宝的外孙女,匆匆择定了身子还算康健的宝钗,又火速议定婚期,指望冲个喜,至少在宝玉不中用之前能留个后。
这种做法对女方是很大的伤害,可谁都顾不得了。薛家本就依附贾家而存,薛蟠被关押之后,更是左支右拙家计艰难。这个时候想另攀高枝已然不可能,反而越早嫁入贾家,对学家越有益。
林黛玉本就冰雪聪明,哪怕有封口令,她也能从身边人的态度和神情中感知到什么。尤其是宝玉,以往一天总能来好几回,虽怕过了时气,不让他进屋,他总在院子里念叨好一阵子才离开。不知从哪日起,有一搭每一搭的来,说话也前后不搭,有些心不在焉的意思。
她只道宝玉时常见不到她,便灰心怠慢起来。虽然她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终究难抑心中悲恸。
续命不易,送命却不难。王喜凤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紫鹃请到了潇湘馆。彼时林黛玉又吐了一次血,正往炭盆里丢帕子和诗稿,仿佛在焚烧一段过往。潇湘馆里用的本是上好的银丝炭,丢了这么些东西进去,立马升起了缕缕黑烟,熏出阵阵咳喘。
紫鹃想上前挪开炭盆,却争不过林黛玉。
王喜凤自认为两人虽有所交往,可多半是自行其是,并没有上升到密友促膝长谈的地步。可这种时候,也容不得她多想。
林黛玉虽渐渐力竭,依然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说来也并不复杂,她得知王喜凤有意辞了贾府回姑苏,便托她届时带了她一同回乡,再与父母燃上长明灯,算是尽到子女最后的孝心。要知道,贾府的在京中的亡人都停灵在家庙铁槛寺,择了吉日再安排扶灵回金陵祖地安置。谁知道林姑娘这个外姓又是怎么个处理法?
能在死前筹划自己的后事,林黛玉也算心思玲珑。她的要求对王喜凤而言不仅毫无难度,甚至能让她的请辞更加顺理成章。这大概就是聪明人办事的套路,春风化雨,令人难以拒绝。
愁绪三更入梦遥,王喜凤却是一夜无梦。次日晨起,还未做早课便听闻林姑娘殁了。
宝玉大婚在即,贾府并没有大张旗鼓,宝玉甚至对此一无所知。此间最伤心的大概就是与林姑娘朝夕相伴的紫鹃,以及对局势已然有心无力的贾母。所有人都怕耽误宝玉的大婚而开解贾母,贾母哪怕心如油煎也要保重自己,否则,她若有个好歹,满府不得安生。
王喜凤驾轻就熟做早课,悼念客死异乡的同乡。身边的丫鬟怕她伤心,还劝了几句,却不知她早练就了铁石心肠。再则,绛珠仙子了却因果完劫归位,正是她此行之目的,王喜凤作为局外人,再伤心也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