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天刚蒙蒙亮,刘晓莉已经利索地做好了早午饭。
把自己的那份早餐吃完,剩下的放进竹蒸笼里,往地锅里加一瓢水,检查灶里的柴火。
余下的还够给饭菜保温到中午,盖上笼盖,刘晓莉走进屋里。
刘晓莉家和祁令暂居的那个很像,布局结构毫无二致,破旧程度如出一辙。
不过他们的卧室不露天,夜里大风吹掉的瓦,孩子爸爸第二天就给补了。
那天他们一家人躺在床上,幸福地看了一晚上星星。
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带着全家的希望在镇里谋生,他们就将村里分的田地转租出去了。
刘晓莉每天找琐碎的活补贴家用,编竹筐织布包,采茶插秧,收麦子收棉花……
村里的男人女人,只要是成年人,都是劳动力,没办法,家里需要养的嗷嗷待哺的大孩子小孩子太多,不做工吃不上饭。
大人要忙着生计,孩子会自主挪窝前,褥子一包背篓一塞,走哪儿带哪儿,地边刨个稍微深一些的坑,几个孩子往里边一扔,天然防护栏。
长腿后就漫山遍野地跑,皮猴跑两年结实了,一股脑塞学校去。
上学的路很远,没关系,孩子打小就能跑,羊肠小道陡峭山坡加起来区区七八公里,根本不在话下。
山村里很落后,经济落后连带着思想落后。
但没人看管的孩子们却早早上了学,难道是因为“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吗?
当然不是,完全是因为义务教育不要钱,中午晚上还管饭。
有人帮忙带孩子还能减少开支,便宜不占死了遗憾,不去白不去,早去两年多上两年,省出来四年养孩子的钱,那可真不少。
开源节流开源节流,有孩子省钱,同样的,也得有孩子挣钱。
上学是种“特权”,仅限男孩可以拥有。
至于女孩子们,这里奉行技多不压身,手艺要从小学起,洗衣做饭,看孩子伺候人。
上到七八十岁摊床上不会动,脑子不清晰时不时打骂贴身服侍人的长辈;中至忙碌一天疲惫的父母,明面上上了一天学,实际上究竟干了什么无从考证的哥哥(们);下到几个月不足岁的有着光明未来被称为“顶梁柱”的弟弟,和要做好榜样“言传身教”,以便将来继承自己衣钵的妹妹。
要“听话”,要“好养活”,要“有眼色”。
到时候才能和别人家“商量”个好价钱,早早出门,减轻家庭“负担”,也为新人进门积累财富。
信号都没有的山坳坳,千年来的精华糟粕一应沿袭了下来。
美其名曰由女性“肩负”的家庭重任,代代相传,一脉相承。
房间里,思思还在睡。
刘晓莉温柔地抚着她的面颊。
上下门牙对齐,舌尖抵着下齿,口唇微张,嘴角微向后咧,鼻子轻吸气,气流从固定口型滑出。
“嘶——嘶——”气流声变得短促,刘晓莉发着没有音调的音节,唤着睡梦中的女儿:“嘶、嘶,思思。”
“嗯……姆姆娅。”思思眼睛还没睁开,先叫人,鼻音很重,更加温柔的拥抱作为回应。
刘晓莉把思思抱起来,用手给她梳了梳头。
思思窝在妈妈怀里醒觉,期间一直被轻轻摸着脊背。
两分钟后,她揉揉眼,彻底醒了过来,“姆姆娅。”
“啊。”
刘晓莉襁褓时在无人看顾之下翻下高床,此后四天高烧不退。
落后的医疗救助思想,加之性别,给刘晓莉本就狭窄的救助之路空降一座大山。
其实那座山自始至终就存在,伴随着每个女孩儿的降生。
只不过,起初它无色无形,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显露出轮廓。
到未来的某个截点,这个因她们诞生才赋予生命力的“同伴”,露出锋利的獠牙,撕破长久以来和平的伪装,原形毕露。
背叛她们,成为难以翻越的拦路虎。
那座山对于彼时被唤为“儿来”的刘晓莉而言,显露得太早,在她最单薄脆弱的年纪。
兴许是不甘心,凭着一丝不容置喙的顽强生命力,刘晓莉第一次拯救了自己,然后她才有了现在的名字。
家人取名时也有“巧思”,“莉”和“力”同音,希望这个瘦弱的打不死的小强,长大后壮硕孔武有力些。
这里不需要漂亮的聪明的姑娘,只要力气大会干活好生养的,终将被泼出去的水和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