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祁令和乔思朝在穿村而过的河流旁找到了小鱼儿。
小鱼儿四肢大开,帽子扣在脸上,宛若一块纯黑色的抹布,被人随意扔在相似颜色的巨大石头上。
也像一条搁浅放弃挣扎的鱼。
满打满算,祁令只和乔思朝相处五天。
前四天时间,乔思朝像只电量满格的会说话的汤姆猫,状态高昂活力满满,按照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旅行计划稳步进行。
拖着迷儿八瞪消极怠工的祁令,和稳定低气压平等地不搭理每个人的小鱼儿。
可就在第五天,一觉醒来,汤姆猫忽地萎靡不振,像被偷换了一块劣质电池,电量不足以点亮周身的光彩,只能在眼睛里拉出呕哑嘲哳的曲调。
祁令看看坐在河边撑着下巴发呆的汤姆猫,又看看摊在石头上的鱼饼。
在灰度值极高的背景板下,猫咪和鱼儿有着相似的郁闷。
这条河在村里有个土名,名字挺长挺疙瘩的,乔思朝给祁令说了之后,祁令又连问了两遍,“叫什么啊?叫什么来着?”
问第三遍时乔思朝无语地骂了声,说这不重要,你管它叫河啊河啊全是水也没人介意。
祁令笑起来,“你好像在说泰语,叽里呱啦的。”
乔思朝回赠一个白眼,“加密的,羡慕吧。”
祁令:“多波寄以多科斯。”
乔思朝满脸问号:“……什么?”
什么什么,我随便秃噜的,祁令回赠她:“加密的,羡慕吧。”
这句祁令随口再重复一遍查重率只能达到60%的话,意外地成为乔思朝在旅行第五天活跃些的开关。
乔思朝说,这条河是府锦河的支流,旅行的第三天她们去了C市,在沿府锦河而建的湿地公园消食散步。
那晚的乔思朝不像今天这样,弥漫着浅淡的忧伤愁苦,小鱼儿也没有搁浅,实打实地半拉身子掉进河里,不那么快乐地短暂回到快乐老家。
也是那天晚上,祁令在护士小姐口中,得知了小鱼儿饱含恶意的真实姓名。
那天后来的时间,乔思朝一直在追问祁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祁令神秘兮兮地说你猜。
旅行第五天还差十分钟宣告结束时,乔思朝最后一次询问,没有得到答案。她噘嘴轻哼一声,说我猜得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祁令嘻嘻笑:“你想多啦。”
乔思朝幽怨地看着祁令,忽然笑起来,也不知道信没信。
河边有三两位妇人在洗衣服,手中拿着加长版保龄球瓶状的木质洗衣棒,板着脸,机械化地有力敲打放在石头上的衣物。
那衣物仿佛实体化,承受着漫不经心的沉重击打,她们在苦涩地发泄操劳生活里积压已久的情绪。
木头和石头敲击,发出接连不断的沉闷声,像几台放置在空荡房间里,失去计时意义的台式立钟。
老旧的立钟表盘布满雪白的蜘蛛网,钟摆早已在枯燥麻木的生活里失去生命力。
秒针断裂只剩半截,在不同的时间间隔中,拖着沉重枷锁艰难行进一格。
生锈的锁链碰撞,也像不自知的呜咽。
呜咽逐渐变得规律单一,再彻底消失。
下午两点半,最后一个劳作的妇人从河边站起身,揉揉发酸发困的腰。
为数不多的麻木和宣泄时间就此结束,洗衣棒退回断裂的秒针模样,稍后它会变成银针,锅铲,锄头,或者是晒干的竹条。
妇人捞起河里毛边的棉质床单,和等在一旁的疲惫同伴合作拧干。
洗干净的衣物全都塞进木桶,最上边压着砖头大小的棉油皂。
沾水的布料很重,她们爬坡时很力不从心,分不出力气指点享清福的三人。
清风徐来,暖阳铺洒,水流击岸,山间午后美好得让人犯困。
乔思朝拍了拍小鱼儿的腿,后者蒙着脸,自觉地往旁边稍稍,留出石头右边的空隙。
乔思朝拉着祁令靠着石头坐下,头靠在一起打盹。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们被小孩子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吵醒。
河里泡着几团胖小子,只穿着内裤在河里打水仗。
攻击别人时给自己呐喊助威,被攻击又发出惨叫。
声波依次撞击三面山峰,回弹,一叫三绕哀转久绝。
立体环绕声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祁令不清醒的大脑,她的眼球表面裹上一层朦胧的雾。
小鱼儿忽然坐起身,烦躁地揉揉头发,戴上鸭舌帽,皱着眉头语气不善,“我想走了。”
嘴替发声,祁令感同身受,喃喃重复,“我想走了。”
对手憋气潜进河中躲避攻击,游野泳的男孩在搜索敌军,意外看到河边存在感极弱的三人,疑惑地发出一声:“咦?”
他揉了揉眼,没看过电子产品也没认真学过习的聚光小眼睛眼神极好,这不是他的水娃姐姐们嘛!
葛子杰大张着嘴,深吸一口气。
潜伏在水下的敌军也在此时到达战场。
乔思朝烦得不行,捂着耳朵发出尖锐暴鸣。
“够啦——我说——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