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了会儿那块皮肤依旧冰冰凉一点热度都没有,乔思朝抿了抿唇,嘟囔一句深海鱼,挨着祁令坐下。
没有时间观念的依维柯司机手动关上舱门,点火发射。
即将陷入深度睡眠的祁令感受到很强的推背感,猛地睁开眼,又哼唧着闭起来。
乔思朝把零钱包拉链拉好,祁令迷迷瞪瞪问:“你不挨着小鱼儿吗?”
乔思朝不答,庆幸地说:“小祁,幸亏你广告看得及时。”
祁令疲惫地笑出来,“是啊,如果晚两分钟复活你,咱们这一晚上的功夫就得全瞎搭。”
眼皮子你锤我一拳我抽你一巴掌,祁令没功夫担心把依维柯开出快艇架势的司机有没有把一车人的生命安全放在心上,就算是山崩地裂海水倒灌九星连珠,也不能阻挡她与周公会晤的脚步。
乔思朝忽然大力把祁令晃醒,祁令被吓醒,四肢弹腾。
乔思朝神经兮兮地叨叨:“哎呀,失算了小祁,那天说要带你去田里种地,打个岔给整忘了,现在咱都走了也没去成。”
祁令捂住胸口,诶呦诶呦好几声,她还以为车侧翻了,“姐啊,放过我吧……”
快艇晃得祁令翻翻眼皮,读档成功,睡意续杯,“总会有遗憾的嘛……”
临门一脚祁令隐隐约约听见乔思朝在她耳边含含糊糊地嘟囔:“怎么办啊小祁,真的好不想结束旅行。”
祁令砸吧砸吧嘴,用仅存的意识回应她:“那你考虑考虑我那会儿说的。”
车厢里很安静,前坐的大叔打起有节律的鼾声。
难以消散的混合气味好像从来时的那辆车里,复制粘贴到了回程的这辆车上,难闻得一如既往。
像童年时烙在身体上的陈伤,在此后每个相似的阴雨天,那处看起来完好无缺的皮肤之下的骨肉依旧隐隐作痛。
乔思朝随着颠簸在座位摇晃,轻轻嗅了嗅。
补给站卖货的大姨终于把红烧牛肉面清仓处理完毕,好几个月了真不容易,这次进的是老坛酸菜面,开始新一轮大甩卖。
肯定有人手抖,方便面汤洒在三五年没清洗过,夹杂着泥沙看不出来本色的花座椅布上,酸汤烫死成千上万螨虫,比恋爱的味道还要酸臭。
看不见的细菌和灰尘在喧嚣,以压倒性的优势,将一方天地侵略成适宜生长的培养皿,整车人都是它们的孤立排挤对象。
浓稠的黑夜像沼泽里的淤泥,乔思朝在腐烂中嗅到一朵莲花。
苹果清香被压得抬不起头,倔强地钻入乔思朝鼻腔,条件反射地,她开始读取有着相似气味的回忆。
那是五岁时的记忆。
乔思朝记事很晚,后来经历的很多事,记忆也像旁观者般模糊,记不清具体时日,但她很确定,那时她就是五岁。
依山而建的村子,树木比人更像村民,以绝对数量成为霸主,其中不乏有野苹果树。
某个小男孩家后边不是林子,是个略陡的山坡。
山坡顶是男孩们爬坡比赛的终点,也是看日出的好场地。
在山坡三分之二处左转而不是继续向上,再走一百米,就能见到村子里唯一的苹果树。
基因携带的生存法则,让种子在土地里扎根生长。
事实上,比起孕育果树,村中的土质更适合埋葬生命。
果树在并不适宜的环境中长大,叶疏枝稀,一副营养不良的颓丧样,每年只能结出寥寥无几的果实。
神奇的是,为数不多的果实个个圆润饱满,色泽艳丽,鲜红透亮。
这株百里之内唯一一棵,似是凭空出现苹果树不是红富士,不是什么红将军元帅。
它结出的不是任何带品种名号的果子,它只是一株像无数普通人一样,意外扎根在穷山恶水中的普通苹果树。
它不顾一切生长,不顾山野寒风的侵袭,不顾朝菌蟪蛄非议,在水土不服的野地,年复一年孕育数颗完美的果实。
果树还慷慨地养育一方山鸟,幻想着有一天,飞鸟能帮助它的后代走出贫瘠大山。
哪怕只有一粒种子。
可它终究会失败。
饱满丰硕的果实徒有其表。
乔思朝轻笑着偏头,对上小鱼儿意味不明的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这条鱼不再贴着车窗赏景,坐到和乔思朝对称的靠走廊的位置。
两人视线相接的那一刻,黑暗的车厢静谧得只能听到发动机的哽咽。
唯二清醒的人,心脏以同一频率跳动,仿佛对峙于天平两端,被一层看不见的茧包裹住。
饱满丰硕的果实徒有其表。
品起来苦,酸,涩。
乔思朝笑起来,恍惚间有些分不清,她回忆的究竟是苹果,还是裹在茧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