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乔思朝还记得,五岁那年,思思拨开稀疏的枝叶,小心翼翼摘下树上最后那颗苹果,小心翼翼一路护送回家,像捧着传说中的夜明珠。
没有人有机会抢走她的宝贝,思思加快步伐,欢天喜地蹦进家门,亮着眼睛给姆姆娅展示新奇的玩意儿。
她们把桌子擦干净,在中央垫上一块干净的棉布,把苹果妥善安置。
晚上,乔默山回家,思思拽着他宽厚的手掌,把他拖进屋里。
“爸爸,”思思指着那只苹果,充满期待地问:“什么?”
刘晓莉也好奇地看着他。
在她们眼中,乔默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乔默山露出很复杂的表情,问:“晓莉,你以前没有见过吗?”
刘晓莉很疑惑,不知道丈夫为什么要这么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难过。
安抚性地拍拍乔默山手背,指指苹果,羞涩笑起来,诚实地摇摇头。
乔默山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满怀愧疚地看着妻子和女儿,撂下答案后,沉默地走出房间,茫然地盯着屋檐下随处可见摇晃枯草,想到那棵平平无奇,却独一无二的苹果树。
漫山遍野撒欢是独属于男孩子的娱乐活动,女孩子要规规矩矩地在家里做活。
男孩儿们习以为常不足为奇的,是女孩儿们难以想象闻所未闻的。
向来如此。
而像乔默山一样的多数人,在数十年后,在某个普通的时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这一瞬间,乔默山为他的想当然感到羞愧。
乔默山从厨房拿来菜刀,把苹果分成大小不同的三块。
最大的给了刘晓莉,中间那块分给思思。
一家三口窝在小房间,挤在斑驳的小方桌前,在暮色四合中眉眼舒展,做干杯庆祝的动作。
咔滋咔滋咔滋三声,苹果汁液在口腔中爆出朵烟花。
三人脸部肌肉同时抽搐,五官挤成一团。
苦,酸,涩。
向来如此。
难受劲过去,一家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刘晓莉捂住胸口,作干呕状。
思思皱着眉,瓮声瓮气说:“难吃。”
乔默山叹了口气,“下次带你们去镇子上吃新鲜的。很甜。”
乔思朝笑起来,镇上的苹果真的很甜,初次品尝后是那样让人感到快乐,像电视剧大结局演职员表滚动前,最后一个大团圆镜头。
乔思朝又想起不久前,两小时负重越野接近尾声,赶路人已经许久没有除了迈步和呼吸以外的体能耗费。
乔思朝踢走路中央发黑糜烂的苹果核,突然开口:“这七天怎么这么快就要过完了,好想哭。”
“总感觉时间流速会变,要是上班上学过得有这么快就好了。”祁令感同身受,累得差点两眼一闭上天堂,顽强搭腔:“别哭,要不咱们跑路吧。”
“啊?”乔思朝来兴趣了,“跑去哪儿?”
“我把它命名为《人生脱轨计划》。”
学龄前的人类是孩子,无忧无虑,只用吃喝拉撒乐呵呵。
学龄后的人类慢慢生长出钢筋铁骨,进化成火车头,行驶在“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子”的黑暗隧道。
火车要准时准点经过某个站台,漫长的行驶都快忘了上一次停靠是什么时候。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火车头问,黑暗无光的隧道何时能走到头。
他们说考上初中高中大学就到啦,读完书找到工作就到啦,结婚生孩子退休就到啦,头不痛腰不酸腿不疼病治好就到啦阿巴阿巴。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烧饼别样圆。
火车不舍昼夜地闷头往前开,都快分不清,躯壳里困的是个人,还是一只生锈的饼炉。
不行驶在既定轨道,放纵地操控列车脱轨,去没有轨道的旷野上透透气,究竟是不是什么触犯天条的重罪。
祁令兴致勃勃地说起她先前的打算:“在各个气候宜人,没人认识,生活成本低的小城市之间,过上游牧民族的生活。
“搬张小板凳坐在公园,巷子口,树荫下,在随便一个犄角旮旯放牧自己,看老头下围棋,老太太跳广场舞,老爸老妈混合双打皮孩子,在他们吱哇乱叫的时候买根冰淇淋,佯装无意地路过。
“钻进山里自带饭碗,给留守老人做点活换口吃的。山里生山里长山里做山里吃的才能叫山货土特产,城里挂羊皮卖狗肉的太多,我已经经不起欺骗了。”
祁令体贴道:“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对山里的不怎么感兴趣,到时候灵活机动嘛,计划都是随着人变的。”
祁令眉飞色舞地又讲了五分钟,乔思朝哇来哇去,很有兴趣的样子,没等祁令问她要不要一起,她很煞风景地问:“你计划得这么好,辞职之后咋不去嘞?”
一只小箭“嗖”得射中祁令胸口,登时笑不出来,“哈哈,计划随着人变,人多善变啊,所以计划赶不上变化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