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下滑的力道,乔默山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膝间,手臂抬起,攥起手狠狠砸了两下头。
住院三周后,乔默山拿着手头仅剩的积蓄,翻来覆去地数。
数再多遍也没办法多出来哪怕一毛钱,乔默山摇摇头,沉重地叹了气,刘晓莉瞬间红了眼眶。
那天是刘晓莉的生日。
乔默山出神地望着欠费条,决定明天回家一趟,把母亲从前的嫁妆,如今的遗物卖掉。
如果母亲还活着,乔默山想,不会不同意给孙女治病。
隔壁房间的女孩前几天生日,得到了一块香气扑鼻的草莓奶油蛋糕。
走廊上,思思下床活动,听他们唱着陌生的生日快乐歌。
女孩幸福地大叫,输液瓶跟着欢呼。
她舔掉唇角的奶油,思思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偷偷撇了一眼,小幅度地吞了吞口水。
“思思要不要吃?”
回到房间后,乔默山给思思盖好被子,问。
“不要。”思思飞快摇头,肯定道:“不喜欢,不要。”
乔默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都没有明确说明要不要吃什么。
到了固定时间,思思被护士姐姐放在移动病床上,像一只乖乖的玩偶,被推去治疗。
刘晓莉和乔默山第一次没有在治疗室外面等待,他们走出医院大门,穿过无数颓丧的人群,和两条没有红路灯的街道,走进一家面包店。
转了两分钟,他们又两手空空地出来。
似乎在任何年代,奶油蛋糕都是奢侈品。
毛绒玩具店橱窗里人高的抱抱熊,微笑着看这对夫妻走过,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它和妻子短暂地对上视线。
抱抱熊圆润的水晶眼球亮而深,深情地望着那对夫妻,他们在卖水果的老太摊位上挑选许久,最后选了一只中不溜的苹果,像它的眼睛一样饱满。
抱抱熊无聊地数过第五十二个路人,惊奇地又看到那对夫妻。
他们在店门前踌躇许久,垂着眼数着手中为数不多的纸,拿出两张,其余放进小布兜,想了想,又从中抽出一张。
他们推开店门,那位丈夫很小声问:“您好,请问哪些比较便宜?”
不多时,店门向外打开,抱抱熊最后一次看到那对夫妻,妻子拎着一只红色塑料袋。
抱抱熊一眼就认出,那个肯定不是它的邻居。
路对面粥铺的白炽灯熄灭,抱抱熊眼睛暗下去。
灯壳蒙着尘,像迷雾中的未来。
抱抱熊颓自想了想,红色塑料袋里的,从前大概是店铺最里边货架最上层左边,一只白色长毛小狗。
它从黑暗的仓库转移到橱窗,曾短暂地看到过它一眼。
小狗有一双无神的塑料眼球,视线呆呆地向上望。
它笑出很浅的弧度,嘴角有线头,标签上的数字很小,和自己身上的那个相差甚远。
抱抱熊从那时候就很不明白,为什么哪怕在同一间店铺,哪怕是同类,也要以参差的价格衡量存在的意义。
就像有些人的生日吃草莓奶油蛋糕,有些人吃红薯面馒头,有人吃苹果,有人压根不过。
把东西藏在柜子,刘晓莉和乔默山去接治疗完的思思。
他们坐在一楼大厅,苦涩的人群来来往往。
静音的壁挂电视机里,南半球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们惊奇地看着掩盖所有污秽的圣洁的白。
余光里的刘晓莉想要说话,乔默山和思思默契地把黏在电视上的视线薅下来转向她。
刘晓莉比划比划,意思是“快看,好漂亮”。
思思飞快扭头。
画面跳转到北欧,观光火车从油画般的绿色原野上缓缓驶过,一只漂亮的白色长毛犬在沿着蓝宝石般的湖泊奔跑。
那天傍晚,思思和刘晓莉坐在床上,亮着眼睛垂头看乔默山坐在板凳上,拿着借来的水果刀,给苹果分成三份。
寿星刘晓莉拿到最大的一块,她面颊上浮现出幸福的红,像那瓣带皮的苹果。
思思拿着带核的部分,一家人像敬酒一样碰碰,弯着眼咔咔咬下一口果实。
汁水在口腔中爆破,苹果真的是甜的。
思思仔细啃完所有可食用部分,无月的夜色下,苹果核外好像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茧。
一转眼,电视里那只漂亮的白色长毛犬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乔思朝人生中最后的幸福时刻。”
小鱼儿依靠在凝固的白炽灯光下,光照不亮更深远虚幻的未来,她像一团违背物理原则的影子。
“她应该死在那一瞬间。”
思思搂着毛绒小狗,幸福地缩在姆姆娅怀里,兴奋了很久才睡着。
乔默山照常在她们睡熟后离开,只是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