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啪嗒——”
弹壳弹落在地,发出一声敲钟般的脆响。
金属壳贴住冰冷的皮肤,轻易地钻进毛细血管,随着开着慢倍速的血液循环缓缓挪动。
最终,它停在像泵一样的器官处。
弹壳像颗种子,钻进左心房,欲吸食尸体中的有机物,长成一棵大树。
钝刀一点点割破肌肉组织,榔头慢条斯理地砸碎骨骼,疼痛快让乔思朝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有人忽然拉住了她,病痛就像晨雾遇见烈日,水汽眨眼之间便烟消云散。
乔思朝睁开眼,看到了个奇怪的人。
她说自己是葬礼策划师,问她有什么需求或者愿望,她都能帮她实现。
乔思朝怔怔看了她许久,似乎还没有从疼痛中苏醒过来。
那人便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其实我很疑惑,”乔思朝盯着祁令,答非所问,慢吞吞地说:“她们为什么……要用‘短暂’来形容我的一生?”
她拧着眉,似乎真的很不解:“思思记事不算早,对乔思朝来说,背负三条生命前行,是有些累的。这二十多年,真的……算不上短暂。”
祁令抱住乔思朝,轻柔地抚摸她瘦骨嶙峋的脊背。
“辛苦了。”
乔思朝不言不语不动不反应,开始思考祁令抛出的问题。
她有什么愿望?
这个世界上的人,无时无刻都有想要的东西。
牙牙学语时想要母亲的回应,会走路后不想被抱着。
上学了想要得一百分,希望爸爸妈妈奖励自己一个玩具车或者洋娃娃。
然后考好高中,上好大学。
想期末不挂科,想过四六级,想考研考公上岸,找份好工作(特指9包五险一金的955,996、007别来沾边)。
过平凡的日子,周末出去潇洒,偶尔做点疯狂的事,蹦极,高空跳伞,鼓起勇气去费用昂贵的沉浸式鬼屋。
每年出去旅几次游,利用年假淡季出游的那种,普通小长假真的敬谢不敏。
身体要健康,小病可以很偶尔很偶尔的生,感个冒发个烧无所谓,一定别生需要住院的大病。
顺顺利利熬到退休,和好兄弟好姐妹过快乐的老年生活,最后寿终正寝。
左右离不开要钱,要权,要爱。
那是活着的人通用的想法,乔思朝已经被标准剔除在外。
云层在渐暗的夜幕下白得突兀,像团被随手丢弃的棉花。
乔思朝想到了她的小狗。
她想,她应该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了,她只想要那只灰飞烟灭的,白色长毛玩具小狗。
乔思朝可以被人踩在脚底,可以无家可归,可以当乞丐,可以横尸于野被人唾弃。
只要有她的毛绒小狗。
哪怕脏了也无所谓。
可就连这一个愿望,她都无法实现。
乔思朝的灵魂独自困在不知道“死亡”的含义的,五岁那年的炎炎夏日,身体“德不配位”地,又徒徒生长二十年。
那只小狗是父母送给乔思朝唯一一件礼物,可她没有保护好它,它坏掉,最后又死掉。
绑架夕阳那天,乔思朝其实想说,她杀了三个人。
然而这只是乔思朝对自我的欲加之罪。
或许有很多人为他们的死亡推波助澜过,可唯独不包括当初只是个孩子的乔思朝自己。
他们的死亡没有流血,没有尸体,更没有证据。
没人相信乔思朝的供词,那她就要坐实自己的“罪责”。
——在乔思朝的世界里,在即将坍塌的记忆空间中,她的确做到了。
“大仇得报”接踵而来的,就是深海般的空虚与疲惫,生了锈的大脑思考良久,乔思朝最后只说,我想去找我的小狗。
活着的时候,乔思朝其实打算提前把小狗埋葬在金明山顶。
这里是她回到出生之地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父母终其一生,差一丝气运便能走出大山的必经之路。
这里能沐浴全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亲吻天际第一点朝霞。
后来身体条件不允许,只能作罢。
小狗的尸体与氧气点火燃烧,生成茫茫宇宙中富含的气体分子,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永恒。
乔思朝留下了它变形的眼球,尚未来得及为它建一座小小坟墓。
————
那个奇怪的葬礼策划师,把乔思朝带到一处小山坡,从迎风角度看,视野中央有座老旧房子,看起来很眼熟。
乔思朝想了很久,意识到那里曾经住着三口之家,是思思从前的家。
她不想看,就转过身。
拱起的小土包吸引乔思朝的视线,小土包脑袋顶,长了根胖胖的狗尾巴草。
乔思朝靠近,太阳光钻破云层。
起风了。
她的小狗在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