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公公听得外头小声通报后,拍了拍衣裳进了殿里。
就听闻一声平淡如水却夹杂着沧桑“朕输了”,连忙将头埋得更低,假装听不见那话一般,急而不慌地立回圣上身侧,拾起茶壶便将那八成满的茶杯再次倒满。
一般人听闻圣上认输的话语,早就跪地告罪,亦或是嘴上说些使不得的话。
谁料圣上对面的人不同寻常,反倒乐呵呵道:“搁在往日陛下早就赢了这棋,不过今日乱了心,老臣也就棋差一着。”
安公公放下手中的茶壶,默不做声地退到后边,两只耳朵都恨不得耷拉下来。
圣上饶有兴致问道:“哦?连大老粗的北静王都看出朕的心思,可见朕老了。”
说罢便自个哈哈大笑,惹得北静王频频递眼色至后头站立的那棵松。
本不想沾惹麻烦的安公公自是不能让圣上的话跌落地,便打诨插道:“万岁爷,有句古话,老天爷若是懂得情义早就老了,可万岁爷是真龙,自是与天地日月同庚。”
“对!对!安公公所言极是,天老圣不衰。”北静王忙应和着,又道:“今日老臣难得赢得陛下一棋,至老臣入土前都够好吹捧了。”
圣上半晌也没接话,缓缓叹了一口,道:“福哲,连你也与朕生分了。”
吓得北静王跪在圣上面前,忙说不是,嘴里却道不出哪个不是,自打嘴巴道:“陛下,老臣对陛下是一心一意,哪里敢生分。”
圣上双眼望着北静王,似乎在透过眼前人思过去人,才悠悠开口道:“福哲,想当初朕还未亲政时,你便被孝德太后选至朕身侧,这几十年大风大浪,哪一次不是你陪在朕旁献策谋划,若说你在朕心中的分量,那可是十个、百个安心都比不上。”
北静王老泪横流,颤巍回话:“老臣如何与安公公相比,他待陛下可是全心全意的体贴,老臣连下个棋都争个输赢,实在愧对陛下的谬赞。”
“朕也是老糊涂了,怎能将奴才和你来比。”圣上笑着摇摇头。
这下,安公公哪里站得直,连忙靠着圣上腿边跪下,忙道:“万岁爷是天,北静王爷便是天边的云,奴婢就是那井底的污水,哪里能玷污得了这蓝天白云。”
北静王年岁已高,跪在下首久矣,却半分都不敢挪动,不知圣上心思。
圣上冷笑一声,吓得北静王后背一湿,才听圣上开口道:“你既是那井里的污水,怎敢玷污了小云?”
“万岁爷饶命!”安公公连喊三句告罪,额头亦是磕得砰砰作响。
眼看圣上顺着安公公的话,认了安公公作污水,那他便是云,只是那小云是指?
北静王这才回神来,往身后一看,哪里还有半点水溶的身影,难不成是圣上怪罪水溶无故离席?
北静王还没来得及磕头,便听安公公求饶道:“万岁爷,罪奴这便去将世子爷找回来。”
圣上冷哼了一声,不知是何意,于是北静王连忙跟着告罪道:“想必是老臣的孽孙一时坐不住,离了殿,要罚要责都由孽孙承担,请陛下莫要迁怒安公公。”
安公公听毕,忙着朝北静王弯腰谢罪,两人一来一往,倒是圣上一挥手,安公公识眼色般地扶起北静王,不动声色地离了殿去。
此时拿不定圣上的主意,北静王心里嘀咕:今早就不应该受水溶的撒娇撒痴便领了他进宫,如今倒不知如何收场。
似乎没察觉到北静王忐忑不安,圣上笑道:“福哲,这是安心老奴自作聪明引了水溶出去,纵然怪也怪不到你和水溶身上去。”
北静王自然要替安公公说话,回道:“陛下,安公公也是怕水溶打扰了您的清安,老臣舍了脸皮,求陛下免罪于安公公。”
“你如此说,朕也不多加追究。”圣上又叹了一口气,惹得北静王忙问如何。
圣上摇头后长叹一口,苦笑道:“朕果然是老了,就连个奴才也敢擅自作主了。”
这话可大可小,往小的说便是圣上管不住身边人,往大的说,那便在暗示朝廷上百官的忠心与否。
今日进宫受了不少惊吓,北静王此刻捂着颤抖的心,忙不迭又跪下去,道:“陛下如天之德,如圣明之心,臣等自是唯命是从,不敢妄自行动。”
话刚音落,北静王只觉得头顶上有两道如炬的目光烫得发慌,心里不禁又骂起唯一的孙子。
良久方才觉得头顶没了炬光,便听到上头传来圣上似是感慨之言:“如今福哲的孙子也大了,再过段日子便有孙媳妇进门,你也可以享清福。你可知晓朕今日为何召你?”
北静王慢慢琢磨前后话语,难不成就因水溶和未过门的孙媳妇之事?
若说是赐婚,先头圣上早就下了旨,北静王府也顺从去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中只剩下‘亲迎’还未执行,这事办得妥帖,不似违背圣上旨意。
该不会是水溶与未过门的孙媳妇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今日圣上便是要问责。
一想到这种可能,北静王哪里沉得住气,磕头道:“陛下,老臣以为陛下召老臣进宫是为了解闷,若不是,请陛下再明示。”
圣上笑道:“解闷是其一,自然有其二。”
北静王开口道:“陛下,老臣在儿子病逝后便请辞了朝上职务,不过挂了个空头的爵位,实在想不到有何事惊动了圣上。”
“你也是个福薄的,如今也只得水溶一人伴身。”圣上叹息道。
这话虽是勾起北静王伤心之处,但能让圣上体恤到他一介老臣的不容易,便也是值了。
放下心的北静王继而开口:“有水溶在侧,老臣已知足。世人盼着儿孙满堂的,岂不知道这得多大的福气方能实现,如今世间上唯有陛下有这大福气。”
圣上大笑了几声,玩笑话道:“朕这福气全花在生儿孙上,就少了福气得个圣贤孙呐。”
“陛下此言差矣,皇子皇孙皆高于常人,五皇子兄友弟恭之辈,七皇子治理军务一把手,十二皇子宫廷礼丧头头是道,十三皇子朝上辅佐圣上治理国事,就连十四皇子亲征千里。各个都是能人高人,皆因是陛下福气润泽。”北静王忙道。
“福哲啊福哲,这番话,你跟外头的大臣有何区别呢。”圣上语气带着促狭之意,却冷不丁让北静王一寒。
“陛下,这都是实打实的实话,臣等不敢妄言。”北静王见状,连忙表态一番。
圣上笑了笑,问道:“那孙子呢?”
虽是轻飘飘的几个字,倒让北静王觉得今日所召的重点便在此。
一来水溶那小子与皇太孙结交甚好,如今皇太孙禁足于东宫,若有事牵连也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