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以为陈在林失控发怒的模样就算是稀奇了。
可他如今又看见了这人失魂落魄又慌张无措的样子,心里更是纳罕,就好像……解锁了一个新的表情包?
不过这种状态,也就维持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没什么表情的陈在林没什么表情地和周普去吃早饭。
准确的说,是早午饭合在一起吃。
冬天的空气冷冰冰,一群麻雀落在电线杆子上开会。
周普眯着眼睛,伸手挡了挡白茫茫的阳光。
他嘴里含着颗糖,还像往常一样一句接一句地说“废话”:
“陈在林快看,电线杆子上麻雀真多,叽叽喳喳得挺可爱。”
“冬天还有人放风筝,这风筝飞得还挺高。”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也放过风筝啊?”
陈在林听烦了,这烦躁不知道是从哪里带出来的,他希望周普最近别再和他说话。
越来越多的往事在这个小城镇里苏醒,试图敲碎长久以来他自我麻痹的骗局。
他心乱如麻,口不择言:
“风筝飞得再高,有一天也是要落地的。”
“麻雀这么小,早晚要被吃掉。”
“……”
这人面无表情说话的样子,像极一个毁童年的无情成年人。
周普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走向近在咫尺的桥边,并且越走越快,几乎要狂奔起来,仿佛昨天的陈在林。
只能看见对方背影的陈在林,面容更加冷却。
前面那座桥下是有水流的,虽然冰还没化,但冰面下的水仍然很深。
他突然想起周普之前在阳台说的那句“以后找条河跳”,怕自己刚刚的话刺激得人真去跳河,便也跟着狂奔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略微滑稽的场面。
好在陈在林腿长,发起力来跑得比周普快。
可拽住这小子的上衣后襟,对方还是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就是不肯回头看他。
“你又要干什么?”陈在林跟着有些恼火,硬掰着对方的肩膀强迫人看向自己。
于是这才发现,周普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两颊还有疑似风干后的泪痕。
周普……哭了?
陈在林一下愣住了。
周普大力拍开陈在林的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昨天回学校时他的心里就被带出些惆怅和茫然。今天再听陈在林说的丧气话,愣是听出来另一层含义,于是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就在一个无关紧要的时间点爆发了。
所以他一个人往前跑了。
只要他跑得够快,眼泪就会被甩掉,情绪跟不上他,别人也看不见他哭。
但是陈在林硬是拽住他,让他没法再掩饰下去了。
他眼眶通红地瞪着陈在林,一开口声音里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哭腔:
“我知道我什么也不是,不用你一遍一遍提醒我!我除了穷折腾还能怎么办?!抽到副烂牌就不配跟别人玩儿了是吧?!”
“我不折腾了,我也去抽烟喝酒约人,这样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
“撒手。”周普试图甩开陈在林的手,恶狠狠地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子,“你他大爷的给我撒手听见没!”
真是给人气坏了,扯衣袖都带着发飙的狠劲儿。陈在林差点儿都拽不住人。
“周普。”陈在林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喊人,心里却突然地慌了。
这是他想要的吗?
他分明不想让周普哭,也不想让周普变成自己这样的人。
他心口有一块儿地方揪着疼。
虽然此时,他比谁都镇定,比谁都冷静,就像每一个情绪合格的大人。
但他不是生来就是大人,他只知道现在,他心里有一个小孩子,也在嚎啕大哭。
而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你还要说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周普咬牙道。
“你别哭了。”陈在林紧紧地捏住他的手腕,“我心里难受。”
周普另一手扶额,挡住了那双眼。
但如果仔细看,是可以看到他的指尖是微微颤抖的,没过多久,两行泪顺着脸庞默默流下,滑到下巴处一滴一滴地掉落。
明明笑声那么肆无忌惮,眼泪却这样不动声色。
他别过脸,为自己辩解:“不用你管,我这是迎风流泪。”
陈在林又拽开他的另一只手腕。
泪在眼眶里打转,周普固执地咬着下唇。实际上没什么信服力,只能看出来忍得很用力。
“我知道。”陈在林语气一下就轻了,“跑这么快能不迎风流泪吗,我还以为你要去投河。”
周普嘲讽一笑:“怎么可能,我有那么傻逼吗。”
他知道以陈在林的尿性,可能会接一句“是,你就是个傻逼。”
但是陈在林没吭声。
因为他知道,不是因为跑得快才流泪,就是因为流泪才跑那么快。
“就算不是迎风流泪,也没什么丢人的。”他默了下,干脆利落地道歉,“是我不对,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骂我吧,打也行。”
道完歉还真低下头。
比周普高将近十厘米的男人弓下腰,视线和他平齐,摆出一副任人打骂的听话模样。
这态度转变太快,周普的眼泪都停顿了一下:“你神经病吗?突然道什么歉?”
“是。”陈在林火速接道,“我是神经病,都是我不好。”
周普刚刚上头的脾气突然消下去了,还是没好气的哼了声:“得了吧,本来都想着算在你头上,现在倒显得我矫情了。”
“你不矫情,还是想哭就哭吧。就该怪我,把你弄哭了。”陈在林用手背蹭蹭他脸上的泪,说话还轻声细语的,很温柔。
他最开始不忍心看周普哭,现在又不忍心看周普忍着不哭。
周普都想不到陈在林这个老禽兽还会这样说话。
他沉默着看了对方一眼,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泪就哗哗往下流,于是抬起手臂用衣袖子胡乱抹了一通。
陈在林皱了皱眉,捉住他的手腕:“别拿袖子擦。”
“我就要擦。”就算是哭着的周普也犟得很,“擦擦怎么了,这个衣服也没很贵吧。”
“就是不贵才不能擦。”陈在林笑了声,“等明天我给你买个贵点的丝绸外套,拿那个擦,面料软不伤脸。”
“……”周普没忍住笑了下,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说,“我又不是天天哭。”
陈在林拨开他的手,继续用手背蹭他的脸,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落下。
于是干脆双手捧着周普的脸,大拇指动作很轻地擦拭:“哎,我看你这一天就哭够一周的量了。”
周普并没有制止,就这么干瞪着他。
陈在林垂眸对上他的眼:“怎么这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