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甘西纳区。
昏暗无一声响的地下仓库,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木箱堆叠于一隅,全是亚兹玛比特家祝贺帕拉迪岛此次作战告捷的贺礼。
室内更迭的光影,透过几处气窗流转渐变,在从橘红色泽逐渐转至晦暗,宣告夜幕即将降临时……
一个细微的声响骤然传出,一根从木箱缝隙中伸出的铁线,在划开两道简易固定锁后,上盖从里头被打开,一个瘦小身影从内层夹层翻出。
人影从木箱取出斗篷穿戴并盖上兜帽,再从中拾起一个小盒打开,用一枚注射器抽出瓶液,略微推动让针头渗出液体排尽空气后,他静看着小盒当中另一枚注射器,盯着许久,才将其妥善收入怀中。
他迈开脚步,停在一座较大的木箱前,打开上盖且翻开两道层板,毫无迟疑地将持着注射器的手伸入。
一会收回手,并将空针筒随意一掷,他重新放妥层板、锁上上盖,接着攀上一层层堆叠的木箱。
在他仰起头将双手推抵气窗时,外头微弱的光线,并时印在他被兜帽遮挡大半,只露出佈满鬍渣的半张憔悴面容。
通过狭窄的小窗,离开这间上锁的地下仓库,他回头将气窗恢复原先模样,并用杂物堆放于窗前遮蔽后,向后方伸出的手掌,恰逢其时地接住朝他而来的贴近。
一隻浑身乌黑发亮的黑猫,瞇着碧绿色的眼睛,不仅亲暱地蹭抵着他,还连连发出细软的叫声。
从云层间穿透出的月光落于大地的那一瞬,驱赶了滞留不散的漆黑,同时将光辉照耀于他们身周。
「我回来了,布鲁托。」
抚摸着近十个月不见的布鲁托,此刻诗织扬起的唇角,也是睽违数月未曾再现的笑容。
「只是不好意思啊,我待会又得离开了。」坐在地上任牠蹭抵围绕,诗织边说,边听着这熟悉又怀念的呼噜声。
「说起来我还真是个不称职的主人……捡到你的时候明明说好要照顾你,却经常丢下你不管,但你这傢伙还是三番两次的这样自己跑来。」
轻抚着柔软的毛髮,看着朝自己圆睁一双碧绿色猫眼,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总像在专心听自己说话的布鲁托。
他低下头,在头上的兜帽更加掩盖住自己时,消沉的声音全是落寞也不捨。
「你这傢伙,就像他经常说的,真的是一隻蠢猫……」
翻出奇优宓藏于杂物堆替他备好的立体机动装置,整装完毕的诗织蹲下身,再次抚上始终围绕在脚边的布鲁托,许久,从口袋掏出一小袋鱼乾放到牠面前。
当厚重的云层再次覆盖天际时,一阵划破空气的钢索声倏忽响起,因而仰起的碧绿色猫眼底,印照出一道逐渐远去,最后隐没于这片黑夜之中,再也遍寻不到踪影的身影……
隔日一早,军团下令强制所有居民撤离希甘西纳区。
在民众与当地商会诸多质疑声中,更传出义勇军遭限制所有活动,分别被软禁在不同区域的震撼消息。就连替艾尔迪亚国取得首次胜利的英雄——艾连·耶格尔,也同样遭军团拘禁。
外界金援过度集中军团身上的质疑、对义勇军过河拆桥的蛮横行径,以及将开创艾尔迪亚人未来的英雄关押在牢笼……这些众多传闻接连四起。
尤其是岛外始终聚集着,想将艾尔迪亚人覆灭的敌人,在这样焦虑不安的纷乱时刻,民众对军团的信赖,逐渐出现了裂缝。
各种猜忌揣测,瀰漫于无所适从的民众之间,不只影响蓝天之下的富丽城镇,就连一墙之隔的阴暗地下,也察觉到这股局势动荡……
「唉,生意真差啊……」将脸贴在吧檯上的芙洛,百般无聊地看着玻璃杯中的酒水。
「老大,反正现在上层也乱得很,要不我带几个弟兄冲上去干一票大的妳看怎么样?」
芙洛动也没动,只是将两眼瞟向无视周围人眼神警告,不仅自告奋勇,还按耐不住满脸兴奋的人。
「我给你一口饭吃,也让你有张暖床能睡,你就只想得出这些根本没过脑的破烂主意吗……」她甜美的声音在逐渐变调时,一张母夜叉似的表情也同时浮上脸庞。
「你是想害我们跟着你一块吃牢饭吗!」
「老大妳别冲动!」另一个大汉连忙架住芙洛,也惊恐地闪避她不断乱挥的斧头。
芙洛气得脸上龜裂,「放开我!老娘这就噼死他!用他的血肉吃一顿饱的——」
「生气脸上的厚粉又会裂开喔,芙洛小姐。」
这声显得从容的语调,骤然打断连连求饶与芙洛的怒吼,慢悠悠地于他们之间响起。
当这声即使耳朵聋了都能认得的声音出现时,众人齊齊将视线望向来源,在瞧见从门边探出的一颗脑袋,芙洛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放声尖叫。
「把这混帐给老娘轰出去——」她扯住身边惊愕的小弟往前推,再踹向另外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让屋裡、屋外的所有人去把门口的那尊祸害送走。
「老大我们也怕啊!」两人紧紧抱住她大腿,无论她怎么捶打都宁死不屈。
直到那柄斧头搁至他俩喉前,眼见前后都是死路,他们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几分鐘过后,街道路人错愕地直盯着,十几个大汉鼻青脸肿跪于酒馆外的诡异场面。
端起酒杯轻碰另一个酒杯,诗织浅嚐一口浓厚的酒水后,看向身旁容貌与身材依旧如昔的芙洛。
「几年不见了,芙洛小姐还是依然这么美丽。」
「少说废话。」手撑着脸满心不情愿的芙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抬眼瞥向一旁的人,「直接说吧,你这次又打算威胁我做什么。」
「之前确实是我太失礼了,不过我不是也已经赔偿妳的损失不是吗?」放置几枚硬币,示意酒保拿来瓶好酒,诗织边说边替芙洛倒了酒,再将酒杯挪到她面前,「不如我们摒弃前嫌,言归于好?」
「言归于好?」芙洛挑起眉,「我看起来像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正想把这阵子的心火通通发洩在他身上,可在眼瞧着那张踏进酒馆还依旧戴着兜帽,只露出些轮廓的侧脸,她还清楚记得那张被遮挡的脸,有多么合她的喜好……
芙洛转了念,轻笑一声,抬手覆上一旁的手。
「你觉得就那点塞牙缝的补偿,能满足我的胃口吗?」
晕染了殷红色泽的指甲,沿着手臂一路滑上,芙洛站起身倚近诗织,将丰满雪白的柔暖贴抵于他手臂,指尖隔着兜帽,抚过底下那张让她难以忘怀的精緻脸庞。
芙洛眨了眨一双美目,朝他露出毫不掩饰的热烈邀请。
「要不……你再另外多补偿一些?」
握住她往下探去的手,放下酒杯的诗织只是淡淡回道,「抱歉啊,我对其他人没兴趣。」
芙洛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表情,她坐回座椅,满脸惋惜地睨了诗织一眼。想起当年,他和那个曾经在地下街赫赫有名的人,在酒馆外头让人不由得多想些什么的有来有往。
当时的她,和身边这帮小弟挤在窗台旁观看,只差没拿瓜子出来嗑。
虽然没听清在说些什么,倒也能从那些无法忽视的小动作,和他们望进对方眼睛的目光瞧出些事来,啧,那眼神都快能拔丝了……
时隔多年回想起来,她一嘆,仍觉得冷清的心口有些受创。
「就是那个利威尔兵长吧,可惜了……都是我想吃的人。」
手指轻碰着酒杯,诗织直接将话题转开,「五年前的政变,彻底将王政府推翻,时常光顾这间酒馆的有钱顾客大多都被抓去了收容所,没想到这几年还继续开着营业,芙洛小姐确实厉害。」
得了便宜还卖乖?
提起这事,芙洛便生出一肚子火。
她狠瞪去一眼,「你还敢提这破事,当年要不是你们这帮人在上面作乱,老娘的店会落到现在这个惨样吗?」
「可地下街的孤儿不也因此受到妥善照顾,这也是芙洛小姐心中想要的不是吗?」瞧了眼芙洛脸色乍变的神情,诗织继续说道。
「妳身边这群忠心耿耿的小弟,都是妳曾经在地下街伸以援手的孤儿与弱势者,之所以开着这份玩命生意,不是因为妳不怕麻烦,也不是因为妳视财如命……」
「妳只是想攒够足够的钱,想利用那些贵族,甚至以他们的把柄作为要胁,让妳身边的小弟们能取得上层的居住权彻底离开这座地下街,只是,妳还是小看了那些人,才迟迟没办法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