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浑身僵住,不确定是风吹过薄毯的晃眼棉絮导致,还是又因为这隻蠢猫的关係,所带来的……无数次期盼错觉。
忐忑的心跳在左胸膛鼓譟着,企盼,也害怕不过又是一次希望落空,他屏住了气息全神贯注紧盯着,不放过所有细枝末节的微小动静。
在那对始终紧阖着的眼睫轻轻颤动的一刹那,身体远比怔住的思绪还快做出反应,利威尔奔上前,伸出双臂将人深深拥入怀中。
他浑身无法克制地颤抖着,用整个胸膛感受怀中人缓缓挪动的温暖,还有那萦绕于耳畔,同时落入心底的浅浅低哑声。
像是在无止无境的等待黑暗中,突然有盏灯被点燃的感觉;也像灭顶溺水的人得以脱离强烈窒息,双脚终于踩在地面的安心踏实。
雀鸟轻鸣的清脆声响于海浪声中婉转悠扬,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时分如丝如缕。
利威尔紧紧拥着,这辈子,他都将不再鬆开的人。
×
当诗织能与人正常交谈,已经是两周后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全身不仅疲乏使不上力,脑袋还浑浑噩噩的,等他终于能好好的完全睁开眼睛,将所见景象清楚地印入眼底时,就看到韩吉一张放大的脸。
「诗织——」
利威尔扯住韩吉的后领,阻止她扑向诗织的举动,「克制点,妳是想把他压死吗?他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了妳的摧残。」
「抱歉抱歉,一时没忍住。」韩吉缓了缓太过激动的心情,但语气与神情全是掩不住的欣喜。
她来回审视着刚醒还显得迷煳的人,「诗织你还好吗?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请医师过来一趟?」
面对她如连珠炮的问题,脑袋还不怎么清晰的诗织感觉更晕了。
「还好……」他抬起手臂没一会又直接落下,用尽全力也只能抬离床铺几吋,「身体……好重。」
久未说话的嗓音也全是厚重的沙哑声。
「都睡了两年能不重吗?」利威尔搀扶起诗织,再多拿颗枕头垫在背后让他靠坐着,「之后还有一大堆复健等着你,不急在这个时候。」
「没错,医师也说你的身体恢复情形不错!」韩吉拉了椅子坐到床边,神情仍是激动,「只要坚持复健的话,很快就能恢复到行动自如的状态……」
诗织并没有听清楚她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其实对于自己能活下来的这件事,不仅意外也相当不解。
之前迷迷煳煳中,从韩吉和利威尔口中了解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他确信巨人之力确实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帕拉迪岛的局势也如同他当初看到的未来,一切都逐步往好的方向前进。
而本该随着巨人之力离开这个世界的他,之所以能存活下来,除了尤米尔,他想不出还有其它可能……
没想到这一阖眼竟是两年过去。
手臂传来的感触将诗织游离的思绪拉回,他看向坐于床沿的利威尔,将他的手握于掌心裡,并以指腹轻轻揉捏着他太久没动的筋骨。
瞧着这相当熟练的手法,其实诗织在意识朦胧间隐约都能感觉到有人按压着他的手脚,还有湿毛巾擦拭身体的轻柔温热。
好几次都想睁开双眼将对方清楚印入眼底,也想抬手触碰,但无力的身躯,不仅连动动指尖都有些困难,就连乾哑的嗓,也不容得自己发出清晰的句子。
而每每在这时候,纵然意识不清,他也总能感觉到一道轻抚过额际的温暖触感,以及如同往常低沉好听的轻哄声。
"睡吧,我等你。"
耳旁的声音,额边的触碰,就像一曲和煦的柔缓旋律,让诗织不由得想起那处总能让他安心睡去,那一片,绿荫摇曳时有微风吹扬而过的如茵草地……
韩吉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把这处空间留给等待彼此太久的两人。
诗织动了动被握于掌间的手,知道他意欲为何的利威尔,先是抬眼看他,尔后伸手拢住他的后脑并且倚近,熟悉的将额轻抵着他的额。
额前的温柔,让诗织回想起过去的每一次接触。想起,自己也是像这样碰触着,却不得不做出道别的那一日。
他能理解利威尔每一个只能继续前行的坚定无悔,明白每一个选择背后的艰辛和痛苦;如同他相信利威尔日后能明白,即使他踏入再无回旋余地的宿命,也必须该去做的事情。
并且能够原谅……因为私心,强行不让他面对这个抉择的自己。
诗织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让利威尔住进了心里。
在遇见利威尔之前,他一直都漂浮在命运的浊流里,很想要奋力抵抗,却始终找不到抗衡的理由,只是漫无目的随波漂流着,对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顺从也迷茫。
可是,他遇见了利威尔。
一开始只是觉得那双灰蓝眼睛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除此之外并没有旁的。而在被那双锐利眼眸逐渐看穿内心后,便开始有了感到好奇的靠近。
就像一个懵懵懂懂什么都搞不清楚的幼稚小鬼,忍不住用生涩且傻乎乎的方式接近对方。
在逐渐习惯利威尔的存在后,他才明白了很多事情。
曾经觉得刺眼只想逃开的阳光,变成了明朗璀璨的温暖温度;曾经以为遥远可笑的不切妄想,成为了坚定不移的美好梦想;曾经觉得漆黑、索然无味的同一片天空底下,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期待。
这都是他在遇见利威尔之后,渐渐心生而出的改变。
其实这些曾经不明白的迷茫和不解,利威尔从来没有告诉他答案。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在他需要的任何时候一直都在,只要抬起头,眼神便能交匯。
自此以后,目光便忍不住一直追随着他。
喜欢看他因自己的胡闹,不管是责骂还是形式上的小惩戒,还是那些因此而出现的各种情绪反应,无论是什么都能乐此不疲。
喜欢听他明明不怎么好听,彆扭,也总是言不达意的字字句句,在听入耳裡总让人感到安心踏实,藏于字里行间的口不应心。
当知道了自己所谓的喜欢,是心之所向的唯一喜欢。
更不由自主的喜欢,那些全然只为他而生,不断堆积于心裡头便再也分毫未减的喜欢……
以至于那一日的道别,究竟有多么捨不得。
「对不起……」诗织哑着声,失而复得地紧依着他,「我抛下了你,还偷偷给你打麻药……」
利威尔曾不明白,诗织为何老喜欢这个因为靠得太近什么都瞧不清的距离。到后来他才发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察觉对方的气息与自己的萦绕在一块。
清楚的,感受就在身边的存在。
他抬眼凝睇着一张因近在咫尺,而显得模煳的隐忍面容。
正因为理解,所以痛。
很痛。很痛。
「再敢来一次的话,就不是踹个屁股就能放过你的程度了。」这像似警告的话语,在利威尔伸手环住诗织,并以掌心轻拍着止不住颤抖的背脊时,如同往常的,全都是他割捨不下的口不应心。
他们谁都没有动,让时间彷彿停滞下来,停留在因为有着万千奇蹟才能再一次拥有的此时此刻。
想说的话,太多,太久。
但此刻都不需要。
千言万语,早在彼此的拥抱裡漫溢。
直至过了许久,于利威尔深沉的注视中,稍稍退离开距离的诗织在抬起一双显得好奇的黑色眼瞳时,也让利威尔察觉到一股久违却也相当熟悉的预感。
「所以你有偷偷踹过我的屁股吗?」
「……」
坐在屋外走廊,一手摸着布鲁托的韩吉正吸了吸鼻子,当屋内的一阵静默转变成唉唉叫的痛喊声后,她转回脸,将视线离开经由窗户所瞧见的东西。
随风飘动的透亮窗帘底下,一盆油亮的墨绿叶片间,绽放着洁白清新的栀子旁,摆了一座长得像熊的奇怪雕刻物,还有一个在光线折射下閃着白亮的相框。
那是一个人搭着另一人肩膀的合照。
照片中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看镜头,一人灿笑着却不小心闭了眼,另一个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人,则是侧过脸注视倚靠在身边的人。
黑白的肖像永远静止在那一瞬间,而屋内的求饶声响依然延续绵延。
韩吉抬手抹过眼镜底下的泪水,对着翻倒在身旁的布鲁托欣慰笑道。
「你那个傻瓜主人还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