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白茉晴理所当然借住在桑湄家。当然,饶是拍马屁惯了的莫年今晚也不敢让桑湄下厨,好说歹说了几句美言将桑湄劝走了,厨房留给自己和五婶。
流言在泉隐村传的飞快,人们一听说修吾要走,这下可好,直接把桑湄的家围得水泄不通。家庭聚会是别想了,再开一次长桌宴吧。
白茉晴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也慢慢被村人们的热情感染同化了。桑游见她玩得开心,也悄悄松了口气。
之前自己出村时,不懂什么是人心险恶,走在街上被一个碰瓷的老东西讹了钱。桑游头一次觉得,自己这张打遍泉隐村无敌手的油嘴滑舌竟也有败下阵来的一天,就在他百口莫辩、几乎要被围观群众送去官府对峙时,白茉晴就像童话里的英雄一样从天而降,连同仙霞派的二师姐庄锦一起给自己解了围。
当然桑游也不是没偷偷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帮了自己最多的其实是二师姐,毕竟她那虎背熊腰的健壮身材实在是太有威慑力……
“……哟,晴丫头是爱吃肉呀?”
张伯见白茉晴总是挑了大块的肉来吃,心中高兴,直接将一盆蘑菇煎肉端了过来:“来吃这个,这个肉多!小丫头多吃点肉,涨涨力气!”
“谢谢张叔!”白茉晴从善如流,接过盆就开始干饭,吃得香极了。张伯那张苍老的脸笑得堆满褶子,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也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谁。
修吾看着盆里的菜逐渐被白茉晴挑的只剩下蘑菇,也不甘示弱,伸出筷子夹走了一片肉。可惜,还没等他享用这份虎口夺来的食,后背就被桑游大力打了一下,连肉也不幸掉在了桌上!
要不是此刻单纯的果子还没学会什么是生气,他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阿游,何事?”
“你没看见吗?刚才你背上爬了那——么大一只长戟大兜!”桑游弯着腰,从地上捡起一只大甲虫来,食指和拇指紧紧捏着它的大鳌,甲虫不服气地在桑游指间挣扎,翅膀像个电风扇一样疯狂煽动。
“……哦,”修吾就说怎么吃饭的时候总觉得背后痒痒的,还有奇怪的动静。“原来是这个。”
“噫——!这什么啊!”白茉晴离得近,看见这么大一只甲虫距离自己的脸不到三尺,筷子都差点吓掉了:“阿游你快把它丢了!别飞我饭里!”
桑游依言放生了甲虫。“修兄弟,这么大一只虫子粘你背上,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会用神力把它定在半空中呢——就像之前你定住了倒下的柜子一样!”
“倒是有些感觉,但我没放心上。还有,神力不是干这个用的。”
“呵呵……”素问长老摸摸胡子,意味深长地轻笑两声,“老朽之前就有所察觉了,修吾上神似乎在对微小事物的感知上有些迟钝啊。不论是对情感的共鸣,还是注意到身边一些小东西的存在。”
修吾极认真地答道:“许是因为在神族看来,只要不是强大到足以威胁自身的事物,都可以被忽略掉。”
素问一脸神秘地摇了摇头,“上神啊……在你看来,人类是否也属于你眼中的藐小之物?”
“自然。人族生来弱小,又寿命短暂,在茫茫天地间如同沧海一粟。”
“那么,在我们人类看来,鸟儿是否也属于所谓藐小之物?”
虽然这是一个简单到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修吾还是一愣:“……自然。鸟类体型不大,力量更弱,对上人类也只有四散逃走的份。”
素问忽然不再询问了。他反而抬头望向天空,目光的方向指着一段欢快的鸟鸣,那是在芭蕉上筑巢的一窝蜂鸟。
“是啊。但是按照这个逻辑,既然人类更加强大,那为何鸟儿反倒能够飞到比人类更高的地方呢?”
鸟鸣中夹杂着虫鸣,在树梢奏成一曲交响谐乐。
“太高的枝头,人类爬不上去,鸟儿却能在枝杈间筑巢。至于那广阔的蓝天,人类更是无法企及,鸟儿却能日日都在云层中穿梭……上神啊,一个种族的脚步究竟能踏向何方,真的是由强弱决定的吗?”
“……素问长老又在说些难懂的道理了。”桑游耸耸肩,不置可否。白茉晴听后却若有所思:“我觉得长老说得很好呀,或许……我们人族的潜能真的不可估量呢。”
“嘿嘿,我知道素问长老想说什么!”
芭乐兴冲冲从人堆里挤进来,凑到修吾身边,用肉乎乎的爪子拍拍他的膝盖:“修哥哥,别看我们长得比你矮,好像什么都做不到,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去到比你们更高的地方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芭蕉哭笑不得,“乐乐,你这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嘞。”
修吾懵懂地点点头。
童言虽然真挚而混乱,但似乎总能从另一种角度道破本质。有时在这一方面,他倒是和芭乐这样的孩子不谋而合。
次日,太阳依旧升起。在晌午阳光最温柔的时候,桑游、修吾与白茉晴拜别了这座隐于红尘的村庄。
“莫大哥,等我们回来之后,我要看到你当上泉守的样子啊。”桑游给了莫年一个拥抱,“这次的试炼被修兄弟搞砸了,下次试炼应该很快就能开放,你可不能再缺席了!”
“呵,我这钥环还没戴热乎,阿游就想着要别人取而代之了。”桑湄这样说着,语气里却丝毫不见酸意,“不过阿年能力百倍于我,这钥环交给他,我也更加放心。”
“你这臭小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这一趟可是跟着神仙出远门,又要调查一堆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不像之前你出去玩乐那么简单。”莫年又看向修吾:“兄弟,我这小弟脑瓜子还算灵光,但拳脚功夫就不敢恭维了。一路上你们彼此记得多加照应,明年之前,我可要看到你们完好无损地回家过年啊。”
修吾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大哥放心,我和阿游一定照顾好自己。”
蒙来特地连夜为修吾打了一把趁手的重剑,他说虽然自己的手艺不精,做不出可以替代春滋剑的武器,但用于路上自保应该不成问题,还说日后要是遇到了更好的剑,将这把卖掉就好。修吾口头应下,心中却隐约泛起不舍,想着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将这把剑卖掉的。
毕竟这是他自诞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五婶递给桑游一个包裹,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她精心挑选的衣物。“阿游啊,这才回来没多久又要走啊。这次就别走太远了,五婶会想你们的。”
她是看着桑湄桑游长大的,两个孩子对她来说如同亲生的一般,如今更是紧紧拉着桑游的手不肯松,眼中已有泪花。
桑游桑湄忙着安抚五婶,白茉晴那边也没闲着,被热情的村人们塞了一怀吃穿花用,又苦口婆心叮嘱了许多事情,才肯放他们离村。
“……阿游,你们村的人可真好,我都舍不得走啦。”
白茉晴御剑在前方带队,高空的疾风送来她的声音。
“可不是嘛!”一有机会桑游就要宣传自己的家乡,“毒瘴的风水养人,我们村的人不仅各个都美若天仙貌比潘安,性格也好!你说是吧修兄弟?”
“嗯。”
白茉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修吾。她倒不是质疑桑游的说辞,只是这位修大哥怎么感觉是一款……桑游全肯定bot呢?
“阿游、修大哥,你们快往下看,从那片长满竹林的山顶一直到桃花盛放的村落,这一带就是燕归谷了。”
“景色听起来不错啊!让我看看……啊啊啊啊怎么这么高!修兄弟救命!!”
桑游试着低头,只消看了一眼就觉得一阵头晕脑胀袭来,他立刻化身八爪鱼紧紧缠住修吾,脚下这柄重剑都被他的动作闹得晃动了一下,平平无奇的御剑立刻变得比臭名昭著的叶灵纵还危险。
修吾懒得理他:“你平安无事,不需我来救你。”
“切,冷面小仙男……”
白茉晴差点憋笑憋出内伤:“好了阿游,我们先降落吧。修大哥,那边的金光就是天师门设下的结界,我们得落在结界内侧,不然会被凶……不是,被神灵兽袭击的。”
“嗯。”
也不知算不算白茉晴意外觉醒了乌鸦嘴天赋,三人刚落地,脚下的土石就开始震动,就像下面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大地。地震波由远及近,极目远眺过去,竟然能看见山脚的方向扬起了大片烟尘,林中鸟兽四散奔逃,桦木被拦腰折断,轰然倒下!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鸟鸣穿透了砂尘,几道雷光乍现,显然是有人正在林中交战。三人立刻御剑来到视野开阔的山上,只见大片桦木林都已经被犀渠踏平了。它的行动路线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前方努力飞翔着的白鸟正引诱着它往落袈山的缺口方向冲刺,再仔细看去,白鸟背上竟然还骑着一个人。
修吾立刻明白过来,必然是此人以自己为诱饵引诱犀渠撞进山体缝隙,来卡住它庞大的身躯。然而此举终究还是太过冒险,犀渠额前坚硬的双角一路挑起不少土块砂石,洋洋洒洒往前方丢去,效果形同天女散花的暗器。白鸟想必也已精疲力尽,没能躲过一块角度刁钻的石头,连同背上的人一起被砸到地面上,滚出去好远才停下来。
“月姐姐——!!”
白茉晴惨叫一声,想也不想就御剑冲了出去。
桑游立刻呼唤修吾:“救人!”后者与他默契地点点头。
犀渠擅长用冰,白茉晴便召唤出火属性符咒,以烈火为盾护住月清疏,使得地面上那些不断凝结的冰无法再靠近她分毫。又以自身灵气化作三昧真火焚烧犀渠体表皮肤,此法立竿见影,犀渠果然被她牵制住了。
然而燕归谷山环水绕,对冰灵兽来说可谓是得天独厚的环境,眼看着白茉晴的火盾也快要被冰块化的水浇灭掉,修吾在半空中就从剑上跳了下去,又以气驭剑,瞬间几道春滋剑的灵体就把犀渠射成了筛子。
猝不及防变成了单人御剑,桑游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在半空中吱哇乱叫。当然修吾在作战过程中也没忘记分神操纵佩剑,桑游是不可能掉下去的,除非……
人类在过于慌张的情况下什么都干得出来,桑游第一反应是要坐在剑上,或者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住剑身能死的慢点,没想到脚下刚一动作,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而佩剑又忠实履行着主人的命令将桑游紧紧吸在剑锋上,二者双管齐下,桑游就变成了现在这幅头朝下被吊在半空的狼狈样子……
“修吾!你坑我!!”
极其丢人现眼地喊了一会后,桑游发现自己好像没死,而且离地面已经很近了,眼前都能看见白茉晴的鞋子。修吾判断这个高度应该可以解除御剑模式,于是一道咒语落下,桑游摔了个倒栽葱……
桑游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只见某个坑货已然堂而皇之地弃他而去,向着那位青衫姑娘走去了。他只好心里暗暗记下这笔账,毕竟他们是来救人的,英雄没逞成反倒自己先扑了街,也太丢人了。
“月姐姐,你怎么样?”白茉晴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还好……只是一些擦伤,”月清疏扶着白茉晴的手臂勉强坐起来,“多亏你们及时赶来,否则我真要葬身此地了。”
“我是大夫,让我看看!”桑游立刻上前,以一种刻意耍帅装逼的方式为月清疏检查伤口、清创上药。白茉晴又辅以仙霞派的治愈法术,月清疏很快就恢复了站立的能力。
“多谢几位出手相助。在下明庶门弟子月清疏,不知二位少侠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