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掌门是在说谁？”

“……没什么，怀念一位故人罢了。萧兄，驱使神灵兽风险不小，阁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却只为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哼！我萧家自云州闯关东来此，镇守此地也有许多年头。我们刚来辽东时，此地一片荒芜，只有零星几个小渔村，不成气候。是我萧家带领村民们建设了港口，又引来商船带活了此地经济，虽然管理是混乱了点，但也能叫百姓赚个盆满钵满。他白家奉了朝廷之命来此地驻扎镇守，若是安心当个军阀，与我秋毫无犯也就罢了，竟还妄想分一杯羹！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萧家让卢龙府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突破，他们却只是做了些锦上添花的功夫，就能受人爱戴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萧兄是不服气自己辛苦打下的基业给他人做了嫁衣。”

“掌门说笑了。基业倒也算不上，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将卢龙府建设成明州那样的大港口。只是我萧家流离许久，好不容易能在辽东有个安身之所，却平白无故多了个膈应人的世家，你说闹不闹心？一山容不得二虎啊！”

“哈哈……萧兄之心，我能理解。不过果然最顶级的商战往往用的是最朴实的手段，直接将竞争对手除去，便可高枕无忧了。”

“哎哟！掌门真是误会我了。我就是再恨白家，也不想背上人命的债啊！您有所不知，辽东人性情一向仗义正直，在民望这块我萧家也和白家算得上分庭抗礼，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老百姓都拿我们当笑话看。若是哪家手上沾了人命，前途可就真的玩完了！”

“那萧兄怎的……”

“嗨，我家毕竟祖上也在云州待过，对那边的水陆地形有些熟悉。恰逢白家被派往西川，汉中是他们行军的必由之路。我打算让赤蠕沿水路先往汉中，闹出乱子，逼得他们滞留在那边，短时间无法归来。白家的两个小子年龄太小不成气候，那我萧家不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萧兄这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还需谨记，我将这枚凶魄咒借给你，也是想请你代为测试它的效用。你要差人详细记录赤蠕的状态和咒法的持续时间，回中原后将结果给我。”

“掌门兄放心，我会带领一支精兵小队伪装成当地百姓，姓白的肯定怎么也想不到！”

“好。萧兄莫要嫌我啰嗦，我再提醒你一次：此咒是初次投入使用，千万当心别误伤自己。”

“掌门放心。不过恕我多嘴，敢问孟兄闲来无事发明这凶魄咒做什么？天师门不是以化灵体术为主修吗，何时做起了御灵术？”

“哈哈哈哈！萧兄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不过你对修仙人之事还是不甚了解啊，御灵术不是那么回事的……你萧家想在卢龙府争个名利双收，我天师门何尝不想拼个扬名天下？若‘凶兽’为祸人间，而我天师门又能屡屡将其镇压，在天下散布威望……我心之想，萧兄一定能够理解。”

“呃……天师门已经足够强盛了吧，我远在辽东都有所耳闻，何必借凶兽作乱再自导自演？孟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啊，须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非也非也，此乃吾友…………罢了，往事而已。”

“既如此，我就先行告退了。”

“期待萧兄的实验结果。贫道派中事多，恕不远送了。”

……书卷缓缓合上了，用一根挂着标签的红绳紧紧缠死，从白松桓手中慢慢飞回泉眼内部，一只被灵雾遮掩得模糊不清的书架上。

历史被无垢分秒不差地记录在案，连主人公的呼吸和发丝都完美复现了出来。

这便是九泉的恐怖之处。敖胥确实给足了诚意。

桑游悄悄和修吾咬耳朵：“哎修吾，你说神尊为什么不直接自己来无垢查阅白家的过往然后告诉白大哥他们呢，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首先，神尊事务繁杂，不会留心区区几个人类氏族的勾心斗角。他若来无垢，也只会查阅他想要的情报。何况神尊需要白家修建神庭阵法，此乃互利共赢。”

“是吗，那看来无垢也没什么用处——哇啊啊！对不起！”

桑游胳膊肘一拐，不小心碰掉了书架角落里一本卷轴。修吾弯腰将它拾起，发现上面的标签已经看不清字迹，像是被谁故意抹去了一般。

而它旁边还有另一本卷轴，红绳松垮垮地绕着，显然是被谁查阅过。修吾仔细探查了一下，发现上面竟然有敖胥的气息。

“——大哥？！你去哪！”

白茉晴一声尖叫，打断了修吾桑游顺手牵羊式的查资料。自从白松桓看了这亲临现场般的回忆录，得知了萧家主用凶魄咒引得凶兽害人的意图后，便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纵容表面看来还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可靠大哥，一颗心却早已碎得千疮百孔。书卷播放完毕后，他立刻抛下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无垢，消失在了通道那头。

“大哥回卢龙府了？”白仲乔心下一沉，“糟了，他难道是想——”

“不能让他做傻事！”白茉晴拉起白仲乔的手就跑。萧家虽然退居二线，却不代表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了。她已经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晴妹！不要——”月清疏徒劳地伸出手去，却只能捞到白茉晴光滑的衣摆。

没有过多犹豫，她也跟了上去：“他们三个现在都不冷静，我必须跟过去以防出什么意外。阿游，你和师弟留在这里继续调查敖胥的线索，我们萧府见！”

“哎，清疏姐——”

修吾扯了扯桑游的斗篷：“事已至此，先查卷宗吧。”

桑游也是心乱如麻，“——唉！这叫什么事啊……”

第一本历史卷轴的标签模糊不清，但其中内容竟然是孟章的。那张大脸出现在桑游眼前时，他险些没直接吐在地上：“我服了兄弟，怎么又是你？！说好的敖胥呢？”他现在感觉见到孟章准没好事！

修吾倒是不意外：“无垢毕竟是处于人界的泉眼，不会记录与神族有关的机密信息。若神尊有心抹去些许痕迹，想来也就不会出现他的身影。”

“那我们留在这是在——”

“查找与神尊有关的一切线索。”修吾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耐心点，“神尊与人界联系颇多，或许我们可以从中还原出真相。”

……这卷的记录倒是没那么长，但内容有些混乱，完全没有逻辑性可言。

仔细看去，这一幕画面里的孟章似乎更年轻些。他穿着明显是天师门弟子的服饰，和身边一个同门在桌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可恶，又没成功！”

“嘻嘻~早说过，我们神族的符法可是很深奥的，你要是轻而易举就能破解，那还做什么学徒啊，这天师门的掌门都得巴巴地退位让贤了。”

“神族也好人族也罢，符法就是符法，总有套自成一派的原理。我不过是种族天赋不如你罢了，假以时日，定能破了你最引以为傲的留光术！”年轻的孟章指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同门，一脸不服气。

“嘻嘻，好呀~那我可要藏一个最贵重的东西在箱子里，就看你能不能破了这世界上最坚固的留光术咯~”

“你那小小宝箱，我取之易如反掌。”年轻的孟章凑近了友人，“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真的无意于掌门之位？虽说自祖师爷死于虎煞后，天师门也不至于一蹶不振，可也不复往日辉煌了。这代掌门师伯又碌碌无为。天师门急需一名能够打破现状的领袖，你在天师符法上天赋异禀，又身为神之子，简直是最合适的人选。”

神子却摇了摇头：“有时候，不作为也是一种作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孟章微微蹙眉，“无论如何，我相信掌门之位一定是你的。如果你这样的天才都做不了掌门，那天师门复兴无望矣！”

神子被他逗乐，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你说的，那要是万一别人坐了掌门之位，你还得硬生生把他拉下来，再推我上去不成？”

“有何不可？”说着说着孟章也乐了，“算啦，我开玩笑的。但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除了你，我谁都不服！”

“你也未免对自己太没自信了。若说天分，你也是除我之外的同门里最强的一位啊。”

“那是自然，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哎，你就当我是惜才之心过剩吧，”孟章说着便和神子推搡打闹起来，“我可是瞻仰着你的背影才一路走到现在的，你必须比我更厉害！所以啊，非要我当掌门也不是不行，那你就当仙盟盟主呗！”

“噗、哈哈哈——你小子可真懂怎么躲懒，仙盟盟主可比掌门累多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在天师门生活下去，别的什么都无所谓啦。”

画面一转，光阴飞逝。

神子的脸上全是紧张与急迫，他怀中抱着一只小木箱飞奔上正殿的楼梯，把它放在栏杆上施了一段符咒，宝箱很快隐匿了身形。应该就是祂创造的“留光术”了。

随后祂的表情忽然变得古怪。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心如死灰。

一道神光降临在天师门后的山中，将昏暗的森林短暂照亮。

他没有犹豫，脚尖在空中一点，飞向光中。

接下来的画面一阵失真。破碎的空间拼成更加杂乱无章的图像，桑游什么都辨认不出来，只有修吾还能通过追踪灵力勉强判断这名神子的状态。

他们看见，一个黑白相间的人形数据块从那道光里降落，悬浮在空中。Ta身边飘着一只器偶，凹陷的眼窝散发着诡异的光。

神子向那堆乱码下跪，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父神。”

又是一阵激烈的失真，连两神对话的声音都变成一堆尖利刺耳的嚎叫。等到一切终于恢复正常，他们看见器偶像是有了生命般动了起来，而神子已浮在了半空，他体内的灵力不断向外流失，最终通通被器偶吸收并存储了起来。

画面再次发生变化，神子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孟章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