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明明四面八方全是杀气,可完全看不见攻击的痕迹?
“师姐!背后——!!”
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孟章会掌握毒瘴的力量,在被疾如闪电的绝冥击中之前,修吾绝望的呐喊是月清疏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燕归谷,萍溪村。】
“……老爷爷,您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咳咳、好多啦孩子,谢谢你。你这力量可真神奇,我都以为这条腿肯定是废了,没想到你还能给治好了,简直就像时间倒流了一样……”
“哈哈,某种意义上您说的也没错。”子秋简短的笑了笑,心情再次低落下去:“确实,时光回溯几乎可以修复一切伤痛。可这份能力也有极限……只要是失去了生命的东西,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子秋强忍悲痛,向身旁望了一眼。那里原本住着一户人家,从门口摆放的篦子和干枯的花瓣来看,应该是制作花茶的手艺人。如今整间房屋已经成了一地碎木,断裂的梁柱张着猛兽尖牙般的裂口,隐约能从中看见几段人类的肢体……
“好孩子,”老人摸了摸子秋的头,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视线转了回来:“生与死本就是天道的一环,岂能凭一己之力强行破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或许吧。但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改变」天道、改变命运的啊。”
子秋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天师门的方向。最高那座山头上本该有一台辉煌壮美的结界的,那是天师门从凶兽的魔爪下庇护燕归谷的屏障。五灵八卦阵在半空中错落旋转,曾一度成为落袈山最美的景色之一,如今它早已随着天师门的「没落」而消失。
月姐姐,修吾哥哥……你们会赢的吧?
——月清疏从剧痛中清醒过来。世间至毒流淌过每一根血管的滋味令她永生难忘,就像一只手在抠挖自己的内脏。
她的御灵们终于开始了反击。巧翎与蕴儿合力制造出滋滋作响的水柱,那是由于水中通了高压电流;胜炎将古柏召唤的泥石流熔化成岩浆,把孟章脚下的地面烧化烧裂,画地为牢将他困住。晨风则用飓风加速了哈占的冰锥,令普通暴风雪的杀伤力暴增,几乎隐隐有当年将长白山夷为平地的冰仙兽的影子;而看似无用的五毒兽山竹,正勤勤恳恳地拿出了绝冥的解药为月清疏治疗。
噌的一声碧海剑出鞘,月清疏双手合并捏出咒印,将自己炼化的五灵之力汇聚于一点,倾泻而出。灵力相生,精血共行。胎光为引,幽精作凭。一计杀招直指孟章面门而去——
“五灵应象诀!”
另一边,鏖战已经点燃了一名将士与生俱来的热血,让修吾久违地动了杀念。叶灵小柒又短暂强化了他的神力,令他的随手一击就几乎有毁天灭地之能。修吾调动起春滋灵力强化了神剑,隔空向孟章劈去。这一击本身的威力暂且不提,因其带上了春滋剑本身的撕裂空间的权能,使得它根本无法防御,只能躲避。而孟章只要敢挪动一步,就会落入月清疏的手中!
本以为这样足以将孟章逼入绝路,而修吾与月清疏也心照不宣地默认,只要孟章肯就此收手、向他们求饶,他们可以暂时饶他一命。没想到此人还有后手,他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又使出了什么防御类的神族术法,一道金色屏障以他为中心迅速膨胀成了球形!
不过不知是孟章对此术法的学艺不精还是怎的,这道护盾没能令他幸免于难。修吾的斩击轻而易举破开了护盾,而月清疏的五灵大阵也紧随其后攻到了孟章面前。
金光乍泄,护盾碎片像琥珀糖一样撒了一地,平整的切面反射着苍白的日光。
那一击似乎彻底斩断了孟章所有骄傲。他无力地跪在地上,任凭砖瓦碎石嵌入自己的膝盖,细密的血染红了天师门的白袍。但他只是低着头引颈受戮,似乎或生或死都与自己再无干系,直到幽幽一声怨嗟从他喉中逼出。
“呵呵呵……真霸道啊,这才是真正的神族该有的力量。定仪……若你也能顺利长大,是不是就和上神一样厉害了?”
孟章忽然重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与月清疏对视,嘴角挽起一个堪称狰狞的狂笑。
“不好,有埋伏!师弟快撤!”
身为行侠仗义的修仙之人,与太多奸恶之徒打过交道,月清疏非常清楚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癫狂、杀意或者阴谋得逞——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孟章显然还有后手!
“以为你们破得了定仪最拿手的留光术?呵,他术法的奥秘怎么可能只浮于表面?”
修吾与月清疏急忙后撤。但他们很快发现,孟章的“后手”或许并非某种用来攻击的术法,因为孟章本人对他们的撤退行为毫无反应。
反倒是那些散落一地的护盾碎片,竟然开始微微颤抖……
“那是……”
只见本该被击碎的护盾内部竟然慢慢浮现出了什么漆黑的东西,其轮廓外形似乎很眼熟。修吾眯起眼睛又忽然瞪大,一个早该被遗忘的名字呼之欲出——
“——汲灵器偶?!”
“没想到你们认识它,”孟章假笑一声,“哦,我忘了。您是修吾上神,当然会认得神界的东西。”
“汲灵器偶已被灵枢牧卫封印,为何在你手上?!”
孟章没有回答修吾的问题。或者说,此刻他已经彻底不把修吾放在眼里了。
“我承认,我确实打不过你们。你们一个生而为神,一个又是五灵法术的天才——等等,我刚才说了‘天才’二字是吗?”
孟章的表情瞬间从微笑扭转为愤怒,比翻书还快。
“抱歉,我是想说……一群废物。”
月清疏不知道器偶的攻击方式会是什么,但从张姑娘的遗言看来,绝不会是什么温和的手段!何况此物连神子都能杀,自己与修吾肯定毫无胜算……
眼看器偶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极度的愤怒与紧张之下,她竟然误打误撞地冲着孟章喊出了那句话——
“孟章,你个丧尽天良的混蛋!器偶可是杀害了你朋友的凶器,你用起来就没有半点内疚吗?!”
……
…………
……什么?
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抽离、浑身的血都流干了一样。孟章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也只能吐出寥寥二字。
可他不该去问为什么的,更不该对着月清疏和修吾问为什么的。他们是自己的敌人,是来阻止神庭大阵的……不,忘了什么狗屁的神庭阵吧,那只是自己达成目的的垫脚石罢了!
可是,“目的”?——孟章忽然腿软到站都站不稳。他左右摇晃了一下,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我的目的是窃取九泉的权柄,掌握天道真理,振兴天师门……我的初心从未改变,理想之内也没有一丝污浊。
可是在初心之上的初心、理想以前的理想中,最初的那个目的又是什么呢……
「谁……是谁干的?!」
「无论是谁,都…不要去恨。天道残酷,我本就是罪人之身,能苟活于世、还能与你相知相识,已是天帝垂怜……」
「去他的天道!若所谓天道当真公正,又怎么会忍心取走你的性命?!」
「……可我已经很满足了。孟章,人间是我的一场大梦。既然是梦,就总有醒来的一天。我要醒来了,孟兄,你也该醒了……」
「我不要醒!我一定能救你的、你相信我啊,再坚持一下啊……」
……是了,我是想救他啊。
由此而生的种种因果,都是为了弥补他死在我怀里的遗憾罢了。
不、不对!孟章还想挣扎——月清疏与修吾都是敌人,他们说的话如何可信?!说不定只是为了乱我心神而胡编乱造的谎言罢了!
可是……为何他们会知道定仪的事?难道他们真的了解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就连玄冥神尊和敖胥神尊都没有告诉我的内情?
即便我无法救回他,至少要找到他死亡的真相,杀害他的真凶——是啊,比起什么振兴天师门,这才是我最初的心愿啊!
眼看着孟章亲手停掉了一切术法的运行,像被延缓了时间流动一样整个人慢慢跪伏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月清疏与修吾才收剑回鞘。
“……孟章,我们在无垢里读到了你的过去。”
她犹豫一下,觉得有些残忍的话还是得自己来说。毕竟修吾能不能对孟章的痛苦感同身受暂且不论,就算他真能够理解什么是执念,以他的话术和情商,把孟章悲惨的过去串起来一评判,搞不好能把人刺激得当场自尽。
杀死孟章非他们本意。此人罪行累累,应该交由天下人来审判,而不是被自己处以私刑。月清疏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劝说孟章放下执念,从而放过自己、放过天师门,最终才能放过神庭大阵。
她虽然同情孟章的遭遇,却并不同情孟章本人,也始终坚信他应当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修复神庭大阵——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月清疏就是相信,如果世上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也只剩孟章了。大厦将倾,任何一丝希望都不该被放弃。
“我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履行友人的遗愿,给他一个扬名天下的天师门——即便那位神子已经看不到了。”
月清疏一步一步走到孟章面前,缓慢规律的脚步声极富压迫感。
“可你有没有想过,就为了这个一厢情愿的约定,你直接或间接地杀害了多少人?如果神子泉下有知,亲眼看见你葬送了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他难道不恨你?或者说,难道不恨那个没能阻止你的自己?”
“孟章,”修吾冷声道,“神子已经死了。生死有隔,何必执迷不悟?”
果然不出月清疏所料,修吾一句话就让孟章破防了:“我不需要你们来提醒我他已经死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
“师弟……还是我来吧。”月清疏表情扭曲地小声抗议,并一胳膊肘把修吾推到了身后。
“你们又懂什么……他走的时候,连一件遗物都没能留下啊。”
孟章用指甲抠挖自己的脸皮,浑身抖如糠筛。
“除了这份约定,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你说他只留下了一份遗物?”
月清疏蹲下身去,直视那双混沌迷蒙的眼睛。
“不,还有一份。”
某种意义上,神子没来得及托付给孟章的那件遗物的下落确实随着定仪的死亡永远成了谜,只有九泉无垢默默将这段过往记了下来。
或许冥冥之中真是天意,月清疏想。若非敖胥答应了白家前往无垢查阅真相,他们也不会知晓孟章的故事,并让这份情报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
“你——你再说一遍?!”
孟章整个人几乎从地上弹了起来,像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揪住了月清疏的衣领。
“我们去过无垢,无意间读到了你和神子的故事。”修吾毫不温柔地将孟章一把推开,“我们四人亲眼所见,在神子受到其‘父神’感召之前,他曾用术法藏匿了什么物件,并将其置于天师门正殿二楼。”
“藏匿的术法…,正殿二楼…”孟章急喘得险些过呼吸,“对得上,都对得上!是他干得出来的事,留光术藏起来的一定就是他真正的遗物!”
见孟章如此激动,生怕此人得了情报就要逃之夭夭,月清疏于是先发制人:“孟章,你最好记住,神子遗物的事是我们告诉你的。我们还有很多话要问你,作为回报,你最好如实回答。”
孟章难得十分听话地连连点头。现在的他已经将万事万物抛在脑后,只能对眼前的人言听计从了。
“我们曾在无垢中见到了杀害神子的真凶,祂所用的凶器正是汲灵器偶,而且,神子还唤他父神。”修吾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可是在无垢的记录中,那名‘父神’的影像整个变成了一堆乱码,祂的声音也完全失真。显然这段历史被谁涂抹掉了,目的就是防止自己的身份暴露。既然祂被神子称作父神,神子可曾与你说起过此神的真实身份?”
“……”
“孟章?”见孟章再次像受了重大打击那样愣在原地,修吾只好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听吗?”
从听见“父神”两个字起,孟章的眼神就像死了一样僵住了。
“父神……”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些字。
“竟然是他的父亲……亲手杀了他,而我竟然为凶手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
“你冷静一点!”月清疏心下一沉,“那个父神究竟是谁?把话说清楚!”
在孟章周围,尚未被启用的许多符法开始了暴动。按理说施咒者的情绪是不会影响术法的,仙剑世界观里可没有什么过度悲伤就能爆种的王道设定。但或许是孟章对符法的精研已臻化境,就连一笔一划的咒印都愿意与之同悲。
“……抱歉。”孟章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重新清醒过来,“月姑娘、上神,其实在你们告诉我器偶便是凶器时我便隐约猜到了,玄冥那狗东西——如果三族大战后神族回收了全部的汲灵器偶,唯独他手中还留有四只这事属实,那么真凶除了他还能是谁?!”
“?!”修吾露出了有史以来最惊讶的表情,甚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月清疏百思不得解:“玄冥是父亲……的确一切线索都对得上,但这怎么可能?神族不是只要生育就会慢慢死掉的种族吗,如果神子真的是玄冥的孩子,玄冥怎么可能活着?”
“不……如果神子也是那场实验的产物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修吾忽然想起一个此前一直被他们忽略的细节——毕竟众人刚被活生生从照胆泉“揍”了回来,伤都没养好就又被沈欺霜拉进了神庭大阵的烂摊子里,哪来的时间整理情报。
“师姐还记不记得,在镜——龙潭的记录中写到,祂的实验只是「几乎」全部由新神族参与,而非完全没有古神族参与。”
月清疏听罢更是一头雾水:“难道你想说,玄冥也参与了实验?可是以祂的性子,连处理我们人类引起的麻烦事都嫌啰嗦,真难以想象他会主动参与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毕竟神族繁衍后代的方式非比寻常。”修吾摇摇头,仓促结束了没头没脑的推测:“罢了,师姐,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监兵叔!月清疏忽然一阵心慌加无名火起,直接揪着领子把孟章像个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威胁:“我警告你孟章,你最好立刻解了监兵叔身上的凶魄咒,再设法把神庭大阵停下来,不然我定饶不了你!”
“神庭大阵是停不下来的。或者说,不能停下来。”孟章弱弱地答道,“此阵的用途是汇集九泉之力,而非简单的引导。在发动的过程中能量不断累积,强行停下只会令其如撞上山崖的鹰隼,下场只有粉身碎骨。届时,大量创世级别的灵力彻底坍塌,人界才会真正毁于一旦。”他顿了顿,偷偷瞄了一眼那只刚从无垢转移过来的器偶,面露难色。
月清疏瞬间就明白了这贼心不死的家伙在想些什么:“既然神庭阵停不下来,那就转而思考如何拯救人界。不过……”
她揪住孟章的衣领,用力将他的上身向后转去,逼他直视天师门的废墟。
“孟章,你还在犹豫什么?对现在的你来说,继续偷窃九泉之力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吗?”
你回头看看吧,孟章……
天师门,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