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忍地看向那些盛放的鲜花、清澈的湖水，纷飞的鸟雀。这里没有悲伤与痛苦，这里的时节芳春永驻，万类霜天竞自由。不难想象如果此地的时间恢复流动，一定会成为最美的乐园与净土。
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回答她。
可祂只是在这做了一场梦而已，对吗？——敖胥补完了白茉晴的问题。是啊，或许每个人都应该被赋予软弱的权利：因为愚昧，所以恐惧着未知；因为傲慢，所以排斥着失败。
如果父神仍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那就由我等来提醒祂——
「别再逃避现实了」！
春滋钥环发出有史以来最辉煌的绿光。九泉之力沿着泉眼倾泻而出，磅礴灵力感知着泉守的位置，发了疯似的奔涌而来。光柱在神界上空蜿蜒、冲刺，下一秒所有神族都注意到了它，无论天魔众、五大长老还是寻常的天兵天将。这道冲击波终于抵达终点时，九天玄女施法的动作甚至为之一顿，当她意识到这东西的目的地竟然是伏羲殿时，先前的种种疑虑立刻串联起来了——怪不得敖胥会费尽心思暗地里搞那些小动作，还以为他只是想给玄冥找些不痛快，没想到他真正的目标竟然是伏羲！
思及此她更是不把玄霄他们放在眼里了，随手将灵力一收就要赶回伏羲殿。如果父神出了什么事……虽然身为创世神的三皇似乎并不需要子民的保护，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一道愤怒至极的火灵拐了个弯，绕到九天玄女的面前。玄霄与羲和剑像鬼魂一样穷追不舍，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这名不称职的对手：“想跑到哪里去？你和我之间的恩怨还未了结！！”
“……”
伏羲曾言，神族是天地六界之中最为殊胜尊贵的一族，需顺应天道、维护法则，予生灵以慈悲。九天玄女时刻铭记父神的教诲，也常常以此规训自己。
但现在她对天发誓，哪怕只有一瞬间，自己也确实对玄霄动了杀心——
伏羲殿的「梦境」中，被九泉之力击中的部分在片片剥落。景物变成斑斓的菱形色块，从半空中胡乱地掉落，就像撕毁一张相片。来时的路碎成齑粉，碧蓝湖泊被一分为二。完全违背自然规律也决不符合常识的一幕幕在眼前上映，再次提醒了众人三皇的造物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怖，因为神明掌握的知识轻而易举就能超乎凡人的想象。
九座泉眼的灵力汇总为一时的确强大，不仅只凭一击就粉碎了大部分梦境，造成的冲击甚至引发了整个神界的地震。此刻天庭上下肯定乱成一锅粥了，但敖胥知道自己布下的棋子一定会各司其职，确保他们能专心攻克结界。
就在众人都以为，只需等待就能坐视结界被破时，变故突生。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子秋。他突然发现自己脚底下似乎猜到了什么又湿又滑的东西，他抬脚一看，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渗水，而他踩到的东西是一朵巨大的莲花。花瓣是透明的，脉络清晰，似乎不是凡间之物，但又很眼熟……
“这是——”经常往来九泉的修吾一眼就认出了这朵莲花：“寒髓的永生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九泉之寒髓泉中，水面上盛开着这样的莲花，每一朵都代表一个生命。但已经彻底调查过此地的修吾非常确信，伏羲绝对没有把寒髓泉的莲花移植到这里，以天帝的审美来说，祂更是不可能专门创造这样的一朵花放在梦里！
还未等修吾弄懂原因，另一个异象接踵而至。桑游大叫一声，道：“喂喂喂不是吧，我怎么好像闻到了蚀心草的味道？这东西不是只长在毒瘴里吗！”
“不对，阿游哥，不是你的错觉！”子秋向远处一指，“你们快看！那个蓝色的光球——是不是有点眼熟啊？”
“不可能的，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巨大的困惑，几乎将白茉晴淹没。
“……灵枢牧卫？！”
周围缠绕着莫比乌斯环的蓝色光球，那是毒瘴的卫戍，灵枢牧卫。
身负假面、性格顽劣的面具人，那是龙潭的卫戍归墟界督。
头生兽角、形容端肃的赤色魂灵，那是炎波的卫戍黎火金吾。
还有照胆泉的卫戍镜、剑人偶，寒髓的卫戍，甚至还有尚未化形的雾魂卫戍、无垢和热海的卫戍……
虽然这些“卫戍”看上去小了一圈，模样也不怎么聪明，但它们身上确实携带着九泉的权柄，此刻也一齐对着众人发起了攻击！
桑游狼狈地洒出一包解毒药粉。幸好他做苗医的老本行没忘干净，不然今天他们没被九泉的灵力反弹死，也要被毒瘴的药草毒死了！
情急之下他甚至开始攀亲戚：“喂灵枢牧卫！我是桑游啊，泉隐村的人！毒瘴泉守是我小姑姑，你不认得我了吗？！”
修吾也冲着龙潭的卫戍喊道：“归墟界督，他是敖胥！你认识他和镜仇的不是吗？”
按照归墟界督的乐子人性格，这种时候早该说些什么了——什么都好，笑也好骂也好都能令他们感到安心，最恐怖的就是她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个伪人！
“怎么回事？”子秋发现异常，“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卫戍好像都没有智能，也认不得我们……难道它们是假的？”
“不，它们是货真价实的卫戍，不然它们绝对无法使用九泉的权能。”敖胥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但幸好，这些冒牌货多半不是本体，至少黎火金吾不是。我很了解「原初」之九泉的力量有多强大，如果方才是本体发动了攻击，我绝不可能轻易防御下来！”
月清疏用哈占制作的屏障挡下了寒髓卫戍的一击，她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随后她抬头望去，猛然发现，三皇雕像附近的空间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们看那！”她呼唤道，“九泉之力起效果了，这座梦境空间已经出现了裂痕！”
“既然这样，那就把一切交给神庭阵吧！”此刻白茉晴满怀希望，“在梦境结界彻底粉碎之前，就由我们挡住这些冒牌货的攻击！”
龙潭将世间记忆化作无数面镜子，打碎、射出，威力堪比万箭齐发。毒瘴的百种奇毒无孔不入，逼得月清疏的山竹和桑游几乎把解药当枪使。由于每个九泉的权能不同，其攻击方式也大相径庭，稍有不慎就连完整的遗体都留不下来。以前他们依附于九泉生活的时候，并未对这些非人之物的力量有什么概念。如今它们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方知这群创世级别的造物多么恐怖！
子秋和敖胥虽然一个忙着为神庭阵增幅、一个忙着引导九泉灵力，但他们的脑子可没闲着。为何攻击结界后反倒出现了卫戍的冒牌货，还是灵智未开的形态？伏羲结界之所以被誉为此世最牢不可破的防御，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结界的真正能力，究竟是什么？
敖胥直觉认为，如果不解开这个谜题，他们的计划很有可能功亏一篑！到那时，镜仇的牺牲、少昊的期许、颛顼的心愿、魁予的信任、玄霄的理想，还有修吾他们的觉悟，就——就通通白费了啊！
如此僵持一会，九泉卫戍的攻击倒是慢慢弱了下来。白茉晴刚想喘口气就绝望地发现，这并非是因为卫戍正逐渐落败，而是神庭大阵的灵力不够用了！
九泉之力的光柱，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粗壮了。
怎么会这样？她宁可自己继续承受更猛烈的攻击，也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梦境结界被轰碎的裂口还在冲着众人微笑，看上去嘲讽至极……
“可恶！”桑游气得一拳锤上了半空中的花朵，这一次它终于没有刚开始那么“硬”了，一下子就被桑游打出去了三寸。
“明明结界已经开始破碎了，偏偏在这种时候……我最讨厌临门一脚的时候出岔子了啊！”
“怎么办……”月清疏怔怔地盯着那道裂缝。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明明见到了希望却又眼睁睁看它变成绝望。
眼看着神庭大阵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就连因此而产生的冒牌卫戍也慢慢消失了。
“……”敖胥咬紧牙关。手腕上的钥环告诉他，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因为九泉出了问题导致的，就是单纯的力量不够——想来也是，在敖胥的设想中，九泉之力本就只能勉强触及三皇之力的下限，或许想用神庭阵直接轰开结界还是太痴人说梦了……
可是，难道真的要就此放弃了吗？
他不甘心。没有人会甘心！
“既然结界已经产生了裂缝，至少说明以九泉的位格，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子秋说，“既如此，就由我来想想办法吧。”
毕竟，我的力量是通过调整时间流速进行力量增幅。如果有什么办法能逼迫我将体内的雾魂之力最大化就好了……
——对了！
子秋的眼中忽然燃起希望，却又被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怅惘覆盖。
他忽然想起来敖胥和聊起过的，关于自己的身世。
因为镜仇相关的一切都被龙潭除名，关于当年九泉工程的那场实验，敖胥也只能掐头去尾地讲述。但有一点他是可以告诉子秋的——那就是这场实验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神族在死亡的瞬间发动体内的雾魂之力，令时间回溯到祂们死亡之前，如此往复循环，神族便可永生。虽然虚神事件的爆发彻底否定了这个构想，但也无意中证明了一件事——
神族在死亡时，体内的雾魂之力会瞬间提升至极高的水平。
这也是为何在第一例个体死亡后，祂的雾魂之力爆发，产生的连锁反应甚至能让整个实验室的样本都陷入疯狂。
子秋的双手开始颤抖。
没有「生命」不畏惧死亡，这是万物的本能，即便懵懂的孩童也是一样。
“……敖胥神尊。”
他轻轻地呼唤他，
“您答应过我的，是吗？您的计划成功后，神界将自第三场浩劫中幸免于难，而神族也无需再为种族延续的问题担忧。说不定，大家从此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了：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每个人都能过上想要的生活。爹和娘的悲剧，不会在任何同胞身上重演……”
“是的。”敖胥下意识回应了他，然后，惊觉心脏一阵紧缩。
他隐约意识到了子秋想做的事。但可恶的是，他无法阻止这个孩子，更没有理由阻止……
“那就好。”子秋忽然笑了，他额间那朵金色的木槿光芒大盛，如同燃烧自己的太阳。
“既然神族在死亡时，迸发的雾魂之力才是最强的——”
“小秋……？”月清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等等、你要做什么？别做傻事！小秋！！”
听见月清疏带着哭腔的呼唤，那个坚强而孤独的孩子回过头去。死的时候，他像一朵木槿花那样盛放了，天真无邪的笑容是他赠予世界的诀别诗。子秋想，我这一生的命运或许有过多舛，却也是幸运居多。多幸运，我遇到了指引我看清自己的敖胥神尊。多幸运，我能遇到给了我一个家的魁予大人。多幸运，我遇到了月姐姐……哦，对了。说到月姐姐和明庶门——
“月姐姐，”
稚嫩的遗言，淹没在光芒的棺椁中。
“如果神果一族也能有来生的话——下辈子，我依然愿意拜入明庶门。”
咚的一声，一枚表面浮现着木槿花标识的神果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