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玄冥一口一个“叛徒”,但或许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比起背叛神界,他更不希望少昊背叛自己。
你明明最了解我的,不是吗?你知道我守护神界的秩序只是想有个一成不变的生活环境,你明明知道我讨厌变数!
这下连魁予都觉得不对劲了,这么暧昧的对话是闹哪一出!本来现场的氛围还剑拔弩张的,被这俩男的一搞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了……好吧,对天魔众来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玄冥,请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背叛神界,在场的任何一个神族都不想背叛神界!”少昊只好放软了声线哄人,“虽然可能殊途同归,但所有人都是为了神界的未来而聚集于此!还记得预言中的第三场浩劫吗?敖胥也好魁予他们也好,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对抗预言啊。”
“对抗预言?”玄冥像是听了什么冷笑话那样,“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神界吧,你这蠢货!我们的家园已经被天魔众渗透成了筛子,甚至还有卑劣的人族趁乱闯了进来!纷争和混乱每分每秒都在上演,内战已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玄冥无心的一句气话,却意外揭露了命运——
“我才不管什么破预言!如果第三场浩劫真的存在,我看它就是今天!!”
“…………”少昊深深低下了头。或许玄冥说的没错,如果敖胥他们失败了,没能唤醒天帝,恐怕第三场浩劫就是今日。
但正因如此,自己才要拼尽全力保障敖胥的计划得以成功!
就算自己要做一些对不起玄冥的事,就算要背叛自己的良心……但,在神族的未来面前,一切「代价」都不值一提!
“对不起,玄冥。只有这次,我无法让步,”
他坚定地站在了玄冥面前,俯视这位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同胞。
“我的背后是整个神界。”
“……”去他的神界!
已经能听见玄冥气到磨牙的声音了。随后便是金属破空的一声脆响,玄冥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指少昊的咽喉。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少昊,”
他和他的剑一齐颤抖着。
“……不·要·背·叛·我。”
由于任何形式的攻击都会被结界赋予生命并反弹,防不胜防,敖胥便将春滋灵力分出一些,附着在三位人类的武器上。加之修吾本身就是春滋剑守,他只需竭尽全力破坏结界即可。
原本,敖胥没想着带上修吾的。决战之地险恶如斯,他舍不得拉上修吾给自己陪葬。但敖胥骗不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是期待着与修吾并肩作战的。多他一个人倒也增加不了多少成功率,敖胥只是想再体验一把和故友并肩作战的感觉罢了。
刚开始还不太起眼的裂缝正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大,周围的景色不断剥落,纸屑似的四处翻飞,逐渐露出伏羲殿原本的模样。不难想象,梦境破碎后,他们就可以见到伏羲本尊了。
但,敖胥要的不仅是唤醒天帝这么简单。
他准备了另一样东西。一只使用了无垢和寒髓的权能编篡成的卷轴,其中记录了自伏羲闭关以来,神族为了对抗预言做出的所有努力。镜仇未竟的心愿、自己步步为营的一切、天狱中所有罪神对「爱」的诠释,还有那些被神庭大阵扰乱了命运轨迹的人类的故事……仇恨或遗憾、纠结或释然,这卷史书不仅记载着过往,更铭刻了千百种的情感。
他要伏羲以亲历者的视角体会这些故事,然后明白一件事:纵然「天道」无情,但「爱」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敖胥只是个庸人,没有天才那样聪慧的头脑,更无法继承镜仇的成果。但只有这个他能代劳——那就是镜仇直到死前都没能理解的,也是天帝从来不敢认同的东西。
这卷故事被敖旭用力投进裂缝里,它将顶替掉幻境,让伏羲做一场最真实的梦。
在神庭阵最后的灵力波动里,漫长的梦境终于彻底瓦解。下一秒白光大盛,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花海与天穹一齐共振,灵魂深处发出嗡鸣。似乎整个世界都短暂地化作了某种奇点,在这里连原子都停止运动,空间的体积无限趋近于零。
“发生什么了?我们成功了吗?”桑游用尽全身力气问道。然后,他听见几道接连不断的脆响,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等到强光消褪、视觉恢复后,他们四人从捂住眼睛的指缝里看到的,却是挡在他们前方,身体支离破碎、跪在地上的敖胥。
那条相伴刑狱长老左右的锁链围绕着他一圈圈地落下,沾满透明的血。然后在落地的瞬间,碎成几段。
——不用猜也知道,伏羲的结界要是这么容易就能破坏、破坏后还不会有任何后果就好了。此前的交锋中敖胥便隐约意识到,结界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它能够赋予生命……它本身就是生命。伏羲亲手制作的造物,拥有世上最旺盛、最原始的能量,就算他们耍小聪明,用春滋之力逼得它一时间难以还手,但生命的本能不会因此有丝毫减损。
而在结界被彻底破坏、它的生命消亡的瞬间,迸发出的力量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
而敖胥,做了一个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将活下去的机会让渡给了背后的四人。这样一来,即便结界被破、天帝醒来,他也无法当面传达自己的信念与镜仇的遗志了,更无法鼓励天帝直面现实、不再逃避了……
他不该这么做的,不该豁出性命保护他们的。明明那四个人的死活不会影响计划分毫,更别提他们均已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就算通通葬身于此他们也没有怨言。权衡利弊、做出最冷酷也最正确的最优解,这样极端的理性一度是神族引以为傲的特质,敖胥亦是,但至少在这一刻……
超越了理性的冰冷桎梏、解开了编译入基因的枷锁。敖胥自神坛坠落,又从人间重生。他从此死去了,可「爱」将他的灵魂填注,空壳里蔓生出七色的花。
祂终于学会背弃自己的信仰、学会违抗刻入血脉的法则,学会去爱……
他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他不再是苍白的神。
“不……不!”
巨大的悲伤几乎将修吾撕碎。死神用锐利的手捏住心脏,令他痛苦地窒息。他想歇斯底里地哭泣,撕心裂肺地大吼,但最终他崩断了理智的弦,只来得及喊出那个深埋心底的称谓——
“师父!!”
幸好命运足够慈悲,至少为敖胥留下了交代遗言的时间。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师父。由于修吾是神果一族,他甚至歧视过这层出身。但他又确实是因为镜仇的最后一丝灵力才得以诞生,是镜仇生命的延续。似乎只要有修吾在,镜仇就仍然活着一样。这么多年来他对修吾又爱又恨,纠结了这么久才迟迟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个孩子。
如果可能的话,敖胥想,如果这一切能在今天结束的话,请不要让修吾背负整个神族的未来了,哪怕他是奇迹。希望是过于沉重的负担,它会压垮任何人,这一点敖胥再清楚不过。
如果可能的话,如果可能——
“修吾,”敖胥喊他的名字,“从今往后,好好活着,莫枉此生。”
他用已经半透明的手轻轻抚摸修吾的发顶,在神果的泪光中留下一生中慈爱的笑。
就像子秋那孩子希望的那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有一天,此世的正义你不再认同了,到那时,遵从自己的本心便好。」
你自由了,修吾。
敖胥消失了。化作点点星光,死在黎明的前夜。
万古神垣一念埋,
天意难把情仇裁。
既承高山流水谊,
涂心割胆照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