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早在医院大门等候,程风以为会梁珩川会一身怒火如凶神恶煞地赶来,但是没有。
梁珩川的状态并不比林静树的好,他穿戴精致,显然是为林静树的生日用心打扮过,可是他的神色却黯淡无光,浑身笼罩一团浓郁的黑气。这个时候敢轻易靠近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院长也忐忑不安,医院接诊过那么多不好伺候的大人物,却没有过今天这么惊险的时候。
梁珩川给院长指了一个地方,院长讶异过后快速带梁珩川去往医院后院的小楼,林静树就在里面。
“梁先生,我们这栋楼不对外开放,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这里面?”
小楼大门紧闭,几只小鸟飞过,梁珩川不敢想象这扇大门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他等不了一秒钟,低吼道:“开门。”
“稍等。”院长额头冒汗,用门禁卡开锁。
三道锁,一层比一层安静,像一间废弃多年的鬼屋。院长在梁珩川前面带路,心想: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多半是搞错了。
忽然,有人从侧边的病房里走出来,在走廊里与他们一行人正面相碰。
是齐知禹。
院长倒吸一口凉气,又惊又怒,道:“小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现在是你闲逛的时候吗,快出去。”
梁珩川的目光都放在了齐知禹身上的手术服上,代表生命力的绿色,可此刻在梁珩川眼里却是死亡的颜色。
梁珩川的喉结很缓慢地滚动一下,问:“他人呢?”
齐知禹伸手往刚才出来的房间一指:“在病房里休息。”
齐知禹还挡在病房门口,梁珩川走到他面前,吐出两个字:“滚开。”
“他现在还很虚弱,你——”
“我说滚开。”梁珩川伸手将齐知禹往旁边扒开,开门进去,甩上门。
齐知禹也是一个力量不小的alpha,却被推得踉跄好几步,差点摔在了地上。
“齐知禹,你给我过来!”院长的白胡子都要气得翘起来,齐知禹垂头到院长面前挨骂领罚。
这栋楼建在树林掩荫的院子里,院子里的树长得茂盛,比家里后院的绿意还要更浓,窗台上不时飞来几只小肥雀叽叽喳喳。
病房里窗帘没有拉拢,厚重的遮光帘中间泄入一道亮眼的光,小肥雀在窗外叫唤,于林静树而言是生命的声音。
门外的对话林静树都听见了,然后门开了,又关上。梁珩川的脚步声很缓很轻,两步三步,离床尾还有两步距离时骤然停下。
林静树依旧看着窗外,他知道梁珩川骤然停下是因为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托盘里那几块血肉模糊的胚胎组织。
突然起了一点风,小肥雀都飞走了。
两人的呼吸声在同一个空间里格外清晰,林静树做好了被梁珩川掐死的准备,抬眸望见梁珩川的一刹那,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颤。
梁珩川居然在流泪。
遇到梁珩川起,林静树从没见过梁珩川哭,可此时,梁珩川的眼泪一滴一滴坠落,重重压在地上。
梁珩川的眼眶发红,如同焰火在眼底烧,眼眸如钉子一般钉在林静树脸上,泪水蓄在眼眶中,好像下一秒从眼眶夺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它。”梁珩川开口挤出一个字都万分艰难。
这三个月都是演的,什么养胎,什么婚礼,什么未来,一切都是假的。蛰伏了这么久,林静树真够忍辱负重的,怀他的孩子,让林静树恶心坏了吧。
梁珩川想过和林静树好好生活,以后林静树说什么他都听,以前做得不好的地方他都改,可林静树不肯给他机会,今后永远没机会了。
现在林静树得偿所愿了,他们的孩子已作为医疗垃圾躺在冰冷的托盘里。梁珩川不敢再多看一眼那盘东西,可人流的细节在他眼前一一强制呈现,孩子是在肚子里被捣碎了吸出来的。
梁珩川快疯了。
所谓呼吸都痛,大抵如此。
林静树以为自己做了最绝情的事,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无论梁珩川怎样也无法令他动容。可与梁珩川四目相对时,林静树的眼泪如一场没有预兆的雨,一滴、两滴、三四滴……
“我不能要它,”林静树攥紧还在身上的薄薄的被子,使出全部力气用以支撑自己,“梁珩川,我不想和你牵扯一辈子。”
这句话对梁珩川而言,无异于一把不打麻醉直接割肉剜心的刀。
林静树将刀再捅入几分:“你给了我很多东西,但都不是我想要的,包括这个孩子。”
“所以,你绝情至此……”
梁珩川低估了林静树的恨意,林静树竟恨他恨到甘愿做一个杀人犯。
“如果你想让我给它陪葬,你现在可以动手了。”林静树微微抬高下巴,露出纤细的脖子,梁珩川一只手就能掐住的脖子。
梁珩川眼泪已经干了,他没有一丝复仇的念头,心已成灰。
六年,沧海都变成了桑田,他和林静树也没办法一起走下去。
这一次,梁珩川也累了。
林静树是一座冰山,梁珩川的破冰船围绕他六年也动摇不了他一分。林静树说的对,别在他身上耗了,再耗下去,梁珩川迟早被他冻死。
“今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死了也别让我知道。
“下次见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林静树紧攥床单的手慢慢松开,极轻地点了点头:“希望你说到做到。”
然后,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透明封口袋,扔给梁珩川:“你的东西还给你。”
封口袋落在床尾的被子上,里面是一个沾满血的高精度定位器。
为什么梁珩川能够如此迅速找到这栋楼,答案就在这里。
齐知禹在过安检门时发现不对劲,拉林静树去做了一个全身检查才发现在他的后肩里埋了一块定位器。定位器很小,又在他身体里呆了很多年,齐知禹给他取出来费了很大力气。
林静树回想起那年在D城跳海后被救回,自己的后肩有一处不明伤口,那一处明明没有磕碰到地方,却包了一块严严实实的纱布。
就是在那个时候,梁珩川把定位器装在他体内的。
难怪,从那以后梁珩川何时何地都能知道他的行踪,一旦他虚报了位置,梁珩川总能抓他个措手不及。
给林静树戴那块腕表也只是梁珩川吓唬他的表演,他戴不戴腕表根本不重要,梁珩川照样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六年,林静树从未脱离过梁珩川的掌控。
梁珩川往定位器上扫了一眼,这块金属废物斩断梁珩川和林静树之间最后一点连接。梁珩川没有把它收走,此时全然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又变成一个没有家的人。
不,他从来没有过家。
梁珩川走了。
林静树在病床上坐了很久,直到天都黑了,齐知禹才端着食物轻手轻脚地进门。
林静树顶着脸上两条干枯的河流,扯起一个安慰的笑问他:“院长说你什么了?我去和他说,我是完全自愿的。”
“他能说什么,放心,有我妈在我不会太惨的。”
“我担心梁珩川会回过头找你们麻烦。”
“程序上我们没错,你签过字,他只是孩子的父亲,没法决定你的肚子。”
听到“孩子父亲”的字眼,林静树心头苦涩,说:“抱歉,又连累你了,我欠你的大概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不想听你说抱歉,我想听你说‘我会振作起来,去追求我想要的人生’,”齐知禹握了握林静树的手,给他传递力量,“他真的不会再找你了?”
“不会了。”
他和梁珩川不会再有可能。
六年,他们都筋疲力尽了。